朱刺倒了杯茶,慢腾腾地坐了下来,叹口气说:“赶紧去报官呐,趁现在偷马贼还没跑远。”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京烛开了腔,问她:“你去衙门报官了?”
朱刺道:“没错,他们说总得还要几日周旋周旋。”
沈京烛点了点头,剑奴问沈京烛:“小郎君,咱们的马要怎么办?”
店家又开始忙不迭地叫苦:“三位爷,小的说的句句属实,不然咱们现在就一起去府衙报官,总有人能给小的一个清白。”
林文祁从鼻子里面哼了两声:“我看你们这间店怪得很,好好的马关在马厩里居然长翅膀飞走了。”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对朱刺说:“朱兄,昨天晚上你不是也见到奇怪的绿影了吗?我看就是这店家装神弄鬼。”
他这话刚刚说完,客栈老板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原本红润的肥脸变成了一张惨白的肥脸,额头上虚汗直冒,嗓子眼干得就跟快冒烟了一样,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这位客官,你方才说什么?”
林文祁又哼了声:“我说你昨天晚上装神弄鬼。”
这一下店家听清楚了,脚下就跟没了力气般,猛一屁股坐到地上,震得腰间的肥肉都颤抖了两颤,林文祁一下跳开,躲到朱刺身后,指着店家道:“你作甚,我可没碰你。”
店家一脸见鬼的表情,面上惊惧十分,像是怕极了,手也忍不住哆嗦,口中喃喃说些什么,没一会儿又开始摇头,看样子竟像是魔怔了一样。店里打杂的跑堂立马跑过来,一阵大呼小叫,从院子里又出来几个人,用全力拽起老板一面向沈京烛他们告罪,一面往后院里架了去。朱刺和沈京烛对视了一眼,四眼茫茫,皆起身跟了进去。
他们将老板扶到后院那棵洋槐树下,跑堂从井里绞了桶凉水上来,往老板脸上和脖子上拍了拍,又给他灌了两口生水,过了半晌,他还是痴呆,跑堂又跑去交了大夫来。沈京烛等人一则丢了马还要个交代,二则也想看看这老板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子,于是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朱刺绕着院子看了一圈,院子长约五丈,宽也五丈,四四方方的一个院,种着些花花草草,没什么稀奇的,靠角落是一棵硕大的洋槐树,看起来约有上百年的年成,枝干极粗,树冠极大,像是一顶宝盖压在院子上头,他们昨夜住的那间房便正对着这棵树。院里再有就是一口平平无奇的水井,另一头是一排低矮的房子,约莫六七间,听说是厨房和伙计们住的地方。除此之外,院子里别无他物。
朱刺心想,从院子里要作弄他们房间里的人,可能难度比较高,可昨夜那绿影又是她真真切切看到的,半点也假不得,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她想了想,悄悄扯过林文祁,问他:“昨天半夜,你有么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林文祁抓耳挠腮回忆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半夜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吹哨子,声音还挺尖锐的,不过也就一两声,那会儿我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做梦呢。怎么?朱兄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朱刺愕然,为什么林文祁和店小二听到的都是哨子声音。她虽则不通音律,但也能听出来,那声音根本就不是哨子发出来,她心里很纳闷,甩了甩头,觉得脑子涨呼呼的,若不是昨夜沈京烛也听到,她非得以为自己是没睡好瞌睡出现幻觉了呢。
没一会儿大夫便来了,给老板施了两针,道:“无事,金老板只是急火攻心,一时迷了心窍,通了针,吃帖药,发散发散就好。”
大夫去后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店家的眼珠子才渐渐有了神采,缓缓动了起来。店里一干人等围着他只怕没谢天谢地,又是给他捶背又是给他揉腿的,可这金老板满脸毫无生机,喃喃说些什么,凑得近了一听,原来说的是:“完了,完了,要出事了。”
沈京烛一愣:“金老板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林文祁幽幽插了一句嘴,道:“我看他是怕要赔我们的马,现在开始装疯卖傻了。”
沈京烛转过来横了他一眼,林文祁自知失言,便也不再说话。
厨房里出来个老头,手上端着熬好的药。他一条腿行动不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过来,厉声道:“我们行得端立得正,从来不做亏心事,几位爷要是怀疑我们偷了马,现在就去府衙报官,若有证据说是我们偷的,小佬儿给几位爷当牛做马。若是不去,还请积些口德。”
林文祁被闹了个红脸,也不好再说话。沈京烛顶着老头的黑脸拱手道:“两匹马都是小事,在下只是想请教,窗台上的绿影究竟有什么来头?为什么金老板听到窗台上有绿影就变成这样。”
老头一听说绿影,脸色竟也是一变,端着药碗的手都开始抖动起来,下意识就望向了二楼糊着棉窗纸的房间,神色慌乱,说话也不复方才的利索:“你们……看到绿影了?”
沈京烛和朱刺被他那形容也给吓得心里一凛,点了点头。
老头顿时变得和金老板一样的失魂落魄,就跟被人抽去了魂魄一样,缓缓坐在天井的扶栏上。朱刺从旁描补了一句:“昨儿半夜绿影浮现过后,还出现了一阵奇怪的乐声,那声音奇怪极了,就像是在空中漂浮,总之分外诡异。”
老头眼中流露出惊恐:“冤孽冤孽,都十几年了,它竟然又回来了。”
朱刺追问:“它是谁?”
老头摇了摇头,突然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给老板把药灌了下去,吩咐跑堂的道:“赶紧去给几位爷把东西收拾好送下来。”又帮沈京烛他们拿定主意:“三位爷,你们丢的马我们赔给你们,你们现在赶紧离开徐州,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回来。以后只当没有到过徐州。”
沈京烛不解:“为什么?”老头也不多加解释,只催促道:“别问小佬儿为什么,赶紧走。”
回头见跑堂的还没有行动,又黑脸催了回:“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跑堂一声“得嘞”立马上楼,老头又另外拘了个小厮来:“杜仲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一早也没有见着他。”
小厮道:“吃了早饭他就到楼上收拾客房去了,我也好大一会儿子没有见过他了。”
老头挥挥手:“去去去,快去把他找来,让他赶紧到马店里去买两匹马,给这几位爷套车。”
他一番令下,小厮们都散尽,院子里只有他们六个人,这老头一脸不愿与他们多说的神情,倒令人生疑得很。朱刺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可老头转身钻进了那排矮房子里的一间,从里面牵了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出来,目光呆滞,嘴角还流着口水,一看就是痴痴傻傻的。老头又从前头唤来个小厮,将丫头塞给他:“带她到千佛崖里住几天,过几天我再去接她回来。”
小厮倒也没问什么,牵了小丫头便要出门,反是那丫头拽着老头的衣带不肯撒手,一开口嘴角又淌出涎水:“阿爷,阿爷,我不走。”
老头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辫子,哄道:“囡囡乖,阿爷过几天就去接你,到时候给你买糖吃。”丫头还是不肯,执意不肯撒手,老头也不见动怒,反是蹲下身,耐心地哄了她半天。见她仍是不肯,这才狠狠心,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小丫头哗的一声哭了起来,老头眼中也是泪光闪闪,直朝小厮挥手:“快带她走。”
小厮这才得以半拖半拉将她给带走。
老头回过神,见方才安排的人一个个都没回来,跺脚骂道:“这群撒驴蹄子的,就知道磨洋工,都什么时候了腿脚还跟驴啃了一样。”
朱刺险些没有忍住笑了笑。
老头方才骂完,二楼窗口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沈京烛和朱刺对视了一眼,问:“发生什么事了?”
老头更是惊愕,吓得唯一好的那条腿都开始不住颤抖起来。
怔愣间,又是一声惨叫,声音从二楼沈京烛他们的房间飘出来,沈京烛朝剑奴使了个眼色,剑奴立马意会,提着剑就往楼上跑去。那声音的主人原来是方才老头叫去找杜仲的小厮,他吓得神魂颠倒,剑奴跑到大堂中时,他从房间里哭着跑了出来,一面跑,一面叫:“死人了,死人了。”
走到楼梯口,脚下一个趔趄,竟然从上面一头栽了下来,打着滚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剑奴的腿颤颤抖抖地指着楼上:“死人了,死人了。”
沈京烛和朱刺还有老头也跟了上来,大堂所有的人都凑在一处,剑奴掰开小厮的手,大步往楼上跨去。地上一路都是水渍,看样子方才那小厮吓得不轻,顺着水渍找到那间洞开的房门,他站在门口便见房子中央挂腊肉一样挂了一个麻衣小厮,正是昨儿半夜他们来投宿接待他们的那个小二。
“怎么样?”沈京烛跟了上来,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后面都是想要来看热闹的人,朱刺心中一紧,忙张开双臂将他们挡在外头:“大家不要挤,破坏了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