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奴讶然一声:“啊?”
林文祁微不可查地把凳子往沈京烛这方挪了挪。
朱刺后背上起了片鸡皮疙瘩。
沈京烛怔愣了一下,方笑道:“鬼神之说,最是……”
话不及说完,老头一脸要哭的表情,道:“最是荒诞不经。老头儿早已想到几位爷会这么以为,老头以前也不信鬼神之说,可现在却又不得不信。只因这事它正儿八经出现在老头儿眼皮子底下,半点说不得谎。”
沈京烛转头看向他:“何处此言?”
老头回忆事情的始末,像是害怕极了,面容忍不住微微颤抖,叹了口气方道:“这件事情还得从十二年之前说起。咱们主上以前是扬州的一家客商,主子家境颇丰,然连着几年生意场上赔了不少钱,大把的银子折进去不说,家里还欠了债务。他变卖家产还了账务,遣散奴仆,老头祖上就在主子家里做工,没了别的去处,也没要主上的银子,反是跟着他迁离扬州,到了徐州。当时同来的还有五个,都是世代跟着主子的,不必别人。到了此处,主上置业从头开始。恰好这间客栈低价急转,主子是外乡人,见这么大的一间客栈竟转得这么便宜,于是不及深思背后的道理,将它盘了下来。”
老头话及此处,一脸懊恼:“当时我就劝过主子,徐州是富庶之地,这样的地段兼这么这么大的地盘,这个价格显然不合理。可对方打着要回乡歇养的旗子,哄骗了主子。主子义无反顾地盘下了这间店铺,从此咱们的噩梦就开始了。”他深陷的眼窝因为连日睡得不好,底下一片青灰色,看起来疲惫极了:“我记得那是咱们盘下客栈的第二个月。当时虽然时近年关,但生意还算不错。我们这间客栈恰好在徐州进城不远,不少人图方便,都愿意到小店住宿。那年人特别多,连着好几天都满房。突然有一天,住在那间房里的客人早上跟我说在窗台上看到绿色的火影飘来飘去,还有奇怪的歌声。我们都以为他在说笑,没甚在意,结果第二天小二不见他退房,也不见他补交房钱,于是到他房里去问,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叫来一众人合力推开门进去看,那客人就像杜仲一样在房里上吊了。”
朱刺问道:“门是锁着的?”
老头点点头:“对,当时是咱们店里两个小二还有两名住店的客人合力将门推开,房间从里面反锁锁死,窗户插销也是插紧了的,客人身子底下什么都没有,就跟凭空一只手拎着他的头吊上去的一样。”
“竟然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沈京烛下意识地看了眼朱刺,见她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认真的模样颇为顺眼。
老头叫苦:“谁说不是呢。州府的老爷们来看过,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以他上吊自杀来结案。也就是那时我们才知道为什么这家店盘得这么便宜,原来早在半年之前,这个房间也吊死过一个人。”
林文祁惊得嘴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追问道:“然后呢?你们就没有想过要把店给转出去吗?”
“想过,当然想过,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们就准备把店给转出去,但是别的人盘店之前都会打听清楚,一听这房子吊死过两个人,好些议定价钱的都又走了。”说罢,对着观音像又是一叹:“主上流年不利,连着遭遇这些事,我们没有办法,总不至连这点家底也不要,只能硬着头皮惨淡经营。可谁想,三个月之后,竟然又出了这等事情。一模一样的死法,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房间。可是官府的人还是没有办法破案,找不到凶手,这个房间成了徐州人尽皆知的‘鬼屋’。我们想了很多的法子,请道士和尚前来做法,可一点作用也不起,隔几个月就闹一次,两年间竟死了六个人。”
沈京烛用扇柄敲了敲桌案:“死了这么多人,难道府衙就每个人管吗?”
老头道:“管啊,每次他们都会叫人来查案,可这件事实在是太离奇,这几个都是与徐州没有瓜葛的异乡人,彼此天南海北来的,根本无从下手,只得草草结案。一连闹出六条人命官司,也没将凶手找到。闹得人心惶惶的,当时的司马蒋兴听说此事,觉得颇为稀奇,深不以为然,带着重兵来客栈,说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他当天住进客栈,门口和走廊上有重兵把守。那天夜里下着大雨,电闪雷鸣很是吓人,我们心里都惴惴不安。第二天一早,门口的士兵叫他起床,连叫好几声都没人答应,撞开门进去,蒋司马已经吊死在房梁上。”
一个房间,同样的死法,七条人命。朱刺问道:“后来呢?”
老头看了眼朱刺,连连叹气:“后来我们没得法子,只得四处请人开坛做法,求到观音庙,主持是高僧大德,我们求了许久,添了不少香火,他这才下山开坛做法,对房间封了印。说是房里最先死的那人受了邪,吊死之后冤魂一直在屋里久经不散,见了活人就像抓人下去做替死鬼,自个儿好入六道轮回,这才一回又一回地闹人命。他让我们只要不再去开那道门,便可保平安。自那以后我们便将那个房间给锁上了,再也没有开过。客栈都是做的外乡人生意,这件事慢慢被人淡忘,店里又将生意做了起来。今年花灯会听说有花灯大师薛文到徐州,来者众多,徐州家家客栈爆满。我们怀着侥幸,以为七年时间过去,里面的冤魂恐怕早已入六道轮回司了,是以在几位爷到的前几天将房间重新打扫了出来。当天晚上几位爷来投宿,刚好剩两间房。杜仲便将两间房都给了几位爷。”
朱刺吓得冷汗连连:“怪不得你们金老板听说窗台上的绿影之后吓成那副样子。”
“漫说是主子,就是老头活到这把年纪,半截入土的人,听说之后都吓得不轻,谁知道那东西竟然这么刚健,这么多年还在里头。我怕里头的东西伤及几位爷,于是想赶紧遣几位赶紧离开,却不想几位爷竟是福分好的,苦了杜仲那孩子,年纪轻轻的就这样……”说罢,又是沉重的两声叹息,劝他们道:“事情始末就是这样,几位爷撞到这种事,小店也非有心。我们利益熏心,重开鬼门,害死杜仲,心中已懊悔不尽。几位爷却是无辜的,若是因为这事有所差池,老头儿就算入地狱也没洗不清身上的罪孽。”
他将那几枚符往前推了推:“这是我们到观音庙请当年做法的高僧写的符咒,几位爷带在身上以防不测吧。”
话音方落,外头一个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地进来,道:“李先生,衙门那边来人了,说是凶手已经抓到,让金老板赶紧去府衙对证。”
李老头眉毛一扬,神色间浮出了些许喜色:“抓到了?是谁?”
小厮道:“听说是住在二楼的一个客人,那个时辰有人见他在廊上走动。”
李老头眉毛又沉了沉,道了声“知道”便让他先去,又折回身对沈京烛他们说:“我已经派人买了两匹马,正在院子里装车。话说几位爷原来是客,我们原不该说这些话,可眼下这等情况,请几位爷快些离去,走得越远越好。客栈里还有一堆事,恕老头不远送了。”
沈京烛握拳和他还了一礼,道:“老人家请便。”
李老头转身离开厢房,朱刺端起水杯准备喝一口水,才发现水已经凉透了,于是搁下杯子,又开始深思。剑奴问沈京烛:“主子,你说他们抓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凶手?”
沈京烛还未说话,林文祁便插嘴道:“当然不是了。”
剑奴身手不错,拳脚功夫耍得利落,可脑子不怎么灵光,问道:“昨天府衙来点人的时候,我看到店里的客人基本上要么是进京的试子,要么是来徐州凑热闹的年轻人,大多数人不过十几二十岁,可照李老头的说法,他们十二年前来的此处,也是第一条案子开始的时候,那时候这些人才多大,差不多都还在玩儿尿泥巴。”
剑奴“哦”了一声。
林文祁又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吏部侍郎从杭州私巡回京,最近这些日子恐怕快到徐州了,要是他来知道出现这么桩官司,这里的当官的肯定个个都跑不掉,可怜的那谁刚好撞在窗口上做了替死鬼。”
剑奴偷偷地瞥了眼沈京烛,又“哦”了声,沈京烛道:“回去收拾东西,一刻钟之后咱们出发。”
林文祁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沈京烛和剑奴也跟在他后面准备出去,回头见朱刺稳如泰山坐在凳子上,剑奴讶然道:“朱郎君,你不去收拾东西吗?”
朱刺慢腾腾站了起来,朝他看了眼,又朝沈京烛做了一揖,道:“这两日麻烦沈兄照拂,你们今日启程,我就不和你们同行了。”
林文祁和剑奴同时发声呢个:“啊?”
沈京烛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脸上,见她神情肃穆,不见有半点玩笑的样子,问道:“为什么?”
朱刺道:“客栈十二年死了八个人,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想知道究竟为什么。”
沈京烛又问:“然后呢?”
朱刺道:“这回别人做了我的替死鬼,我想帮他查明真凶。”
沈京烛别开眼睛,看向观音像:“那你到时候怎么去长安?”
朱刺摊摊手,耸耸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我有心,就算是走也要走到长安去。”
沈京烛点点头,再未说什么,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好”字,便回身离开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