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姜悔2018-05-10 23:003,213

  次日朱刺起了个大早,她向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无论三九三伏,卯时初也就起来了。沈京烛答应了她今儿去府衙讨卷宗,他没起来,她也没胆子去开罪他,于是便自己下楼吃了早膳,左右无事,又到院子后的那口井边蹲着看二楼闹鬼的那个房间。

  原木色的木窗一概紧闭着。自出了事以后,那窗户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可她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里面的陈设,窗户是绵纸糊的,夏季为了防蚊虫,还特意蒙了一层轻纱。窗下有一张小几,小几里种了一种花草,她一时想不起种的究竟是什么草了,小几两侧各放置了一张花梨木雕花大椅。小几一侧是隔断镂空月门,将床榻和小几隔开,那一头再摆了一张桌子并四张凳子……

  “看你往哪里跑?”思绪在这里猛地便被突然打断,不及她反应,身后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她一时没蹲住,差点栽倒在地上。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前日李老头送走的那个丫头,她双手轻拢着一只蜻蜓,刚刚从她背上捉住。朱刺侧目过打量着她,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身子瘦瘦小小的,头发扎得不怎么规整,歪歪斜斜的。她两眼专注于手中的蜻蜓,丝毫没有注意朱刺,眉宇神态看起来的确有几分痴傻。

  她双手捏着蜻蜓的翅膀,忽然凑到朱刺面前,脆生生地问道:“姐姐,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朱刺神色一凛,纠正她:“是哥哥。”

  她满面天真看着朱刺,双眼低垂,长长的睫毛落下来,仿佛栖息的蝶,摇了摇头:“阿爷说,个子高高的,大大的是哥哥,你是姐姐。“

  朱刺哭笑不得,却也无法同一个痴儿讲道理,仰头道:“叫哥哥,我就帮你。”

  小丫头掰着指头想了想,终于改了口:“哥哥。”

  朱刺笑吟吟地帮她拿捏着蜻蜓。

  小丫头扭头跑到一边,双手捏成环,对着屋顶用力吹哨子。没一会儿,天边竟然飞来两只灰鸽,俯冲向下落在她的肩膀上。小丫头笑嘻嘻地把它们捉在手心里,跑到朱刺面前,凑在蜻蜓边上,喃喃道:“阿大,你们吃吧。”

  两只各自昂首不屈,沿着她的手臂昂首阔步地散起步来了,小丫头摁着它们的头:“快吃呀,不吃东西会死的。”

  朱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鸽子不吃蜻蜓的。”

  小丫头讶然抬起头:“昨天我在南山看到鸟都吃的。”像是不相信似的,她从朱刺手里拿过蜻蜓,凑到鸽子嘴边,它们被纠缠得烦了,振振翅膀朝柳树飞去,落在枝干上继续散步。小丫头有些气馁:“真的不吃呀。”

  朱刺说道:“燕子喜鹊才以蜻蜓为食,鸽子食五谷。”

  她两眼茫然地看着朱刺,朱刺颇有耐心,教她道:“五谷是粮食,蜻蜓是肉类,鸽子只吃粮食,不吃肉。”

  小丫头似乎不是很明白,仍歪头看着她,朱刺又道:“你去问他们要谷子和苞米,那才是鸽子吃的。”

  她终于懂了一点点,愣愣地站起来,转身往院子后面那排矮房子里跑去,方跑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朱刺将双手展平,蜻蜓舒展了几下薄薄的翅膀,东歪西斜飞走了。她没觉得摔一跤算什么事,她小时候调皮,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摔跤都是常识。可小丫头久久没有站起来,她回头去看,见她匍匐在地,身子起伏上下起伏抖动个不停,忙上前去拉她。可等她走近将她翻过身来,才发现她正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身子剧烈地颤抖,鼻腔里也流出鲜血来。朱刺立马慌了神,扯了帕子去擦她脸上的血渍和白沫,一边大喊:“来人呐,救命啊。”

  沈京烛正好起床下楼准备到府衙去要卷宗,忽听后院朱刺的呼救声,忙打起帘子跑了进去。朱刺急得眉毛眼睛都皱在一起,看到沈京烛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指着怀里的丫头,半哭半求道:“你快看看她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摔了一跤就成这个样子了。”

  沈京烛蹲在她们身边,去探她的呼吸,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凝眉道:“不成,得赶紧送去看大夫。”

  说着就站起了身,朱刺想将小丫头抱起来,可她用足力气,又咬牙又跺脚,憋着长长的一口气,只能把她勉强抱起来,走一步就开始晃晃悠悠。沈京烛眉毛皱得老高,嫌弃地从她手上接过小丫头,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一个人走到徐州来的。”

  朱刺气喘吁吁,腹诽道当初自己有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哪用得着徒手抱孩子?她边跑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小跑跟上沈京烛的步伐。两人抱着小丫头刚刚跑到客栈门口,李老头提着一个竹篮子一瘸一拐从街角走来,正好打了个照面。他见小丫头这番样子,大惊之下手中提着的篮子打翻在地,一颗颗黑得透亮的桑葚滚了出来,他趟着桑葚跑过来,灰麻的裤脚都染上青紫的颜色,双手抚摸着小丫头雪白的脸庞,声音中带着哭腔:“柳儿,柳儿,听得到阿爷说话吗?”

  朱刺说:“她刚才在后院摔了一跤,然后就成这个样子了。”

  沈京烛道:“她需要马上去看大夫。”

  李老头拉着她的手臂,对沈京烛说:“快,快把她抱回来。”

  沈京烛皱了皱眉,朱刺说道:“她这样子耽误不得。”

  李老头哀求他们:“柳儿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症,以前看过,大夫做了丸药,犯病是吃一粒就没事,快抱回去。”

  沈京烛又抱着柳儿回到院子里,李老头跑在前头,先进了一间房。沈京烛和朱刺随后跟上,屋子不是很大,东西又非常多,显得格外凌乱,小榻上也摆满了拨浪鼓面人等小玩意儿。朱刺将榻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小几上的一个雕漆百什件匣里,护着她的头让沈京烛将她放在榻上。李老头取来药,朱刺倒了一杯水,扶着柳儿的头,帮着李老头将药丸灌了下去。

  柳儿吃了药,朱刺将她平躺放回床上,又把被角掖好。忙完这一通,朱刺累得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李老头慈爱在榻边,慈爱地拭去柳儿脸上的污渍,颇有一种劫后逢生的感觉:“你吓死阿爷了。”

  朱刺见李老头手臂上挽着青纱,脸上沟壑纵横,一边谢天谢地一边转过身向朱刺他们道谢:“多谢两位郎君。”

  沈京烛望了望榻上脸色雪白的柳儿,问道:“她这是什么病症?”

  李老头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打娘胎里就带来的老毛病,这些年也犯了几回,只要及时吃药,倒也无碍,只是吓人得很。”

  沈京烛“哦”了一声,又问道:“她爹娘呢?”

  李老头神色瞬的一暗,良久方才叹息道:“她爹在她出生前出意外去了,她娘在生她的时候,也死了。”

  冷不丁地触及到了别人的伤心事,沈京烛抱歉得很,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倒是李老头先开口:“今天你们两位救了柳儿的性命,以后就是我李老头的恩人,若是有什么可供驱使的差使,二位但说无妨。”

  沈京烛淡淡道:“客气了。”

  朱刺往门口走,无意间带翻里桌案上的一只蒙纱灯罩,只听“砰”的一声,纱罩盖子和身体分离,里头掉出来的竟然不是灯,而是一团一团黑色的东西。朱刺讶然看着地上黑漆漆的东西,问李老头:“这是什么?”

  李老头笑道:“萤火虫,柳儿闹着要萤火灯,杜仲那天去给她捉来的……”一提到杜仲,李老头免不了又是眼泪汪汪。

  朱刺别开话头道:“我们还有事,便不再打扰了。”

  李老头又道了回谢,亲自将他们送到大堂才折回后院。

  朱刺和沈京烛出门去,沿着青砖地,穿过大街,又随着乞丐一同到了府衙。

  沈京烛看到府衙前排着长队的乞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州知府爱民如子,在此施粥救济众乞丐。”

  “看来徐州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人在这里吸收了天地灵气,浊气荡尽,竟然性情大变了。”沈京烛说着,眉头微皱:“只是古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改了还是假改了。”

  朱刺还在心里想,他说的到底是谁,只听沈京烛淡淡地说:“赵子兴以前在京畿为官,贪墨受贿,被弹劾了又弹劾,最后京官做不成,远放外地,没想到如今倒成了爱民如子的好官。”

  朱刺想着赵子兴施粥时对他儿子说的那番话,忍不住问:“上次他施粥时我也在此,听他教导儿子,以情以理,倒不像是装的。”

  沈京烛戏谑地说道:“人心隔肚皮,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朱刺正不知说什么,转眼见沈京烛回身走了。朱刺嗷嗷直叫:“你要去哪里?”

  “有些乏了,回客栈休息。”

  “你不是要去给我找卷宗吗?”

  沈京烛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杀鸡焉用牛刀,回头让剑奴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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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尹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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