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姜悔2018-05-13 23:003,243

  朱刺冲到门口,晃动了两下,门的确已经从外面锁上了。她又跑到窗户前,拔开插销,拉开窗棂,只见窗框上横三条竖三条钉得严丝合缝,推也推不动。

  她认命地走到沈京烛旁边,可怜巴巴地问:“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沈郎君没了好气,指着自己问道:“你问我?”

  朱刺面色讪讪,道:“你说剑奴和林文祁发现咱们俩没有回去,会不会来寻咱们?”

  沈京烛别开脸,淡淡地说:“不知道。”

  朱刺撞了一鼻子的灰,再要说话,借着幽幽的灯光看到他那张无比臭的脸,将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她向来是个乐天知命的人,就算被困在扬州大牢里也没有怨过什么,这会儿自然也没有觉得有甚,唯独沈京烛在旁边冷得像个冰窖一样,她讪讪地提着灯又回到杜仲和金老板的尸体旁边。

  和尸体打交道都比和沈京烛打交道来得自在。

  她仔细翻查金老板身上的衣服,希望能从里面找到些什么线索。突然,她从金老板衣服腰带的褶子里翻出一片叶子的碎片。她凑在灯下,看了看,大概是金老板不小心卷到衣服里面去的,只有半片叶子,还是朱刺不认识的叶子。她腾挪到沈京烛的身边,谦虚地问道:“沈郎君,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的叶子?”

  沈京烛回过头,看了一眼她手中举着的那半片叶子。那是一种很少见的植物,叶子呈锯齿状,还有很多细小的绒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摇了摇头,冷声道:“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朱刺一听他有可能认识这东西,谄媚地说:“沈郎君就是见多识广,要不您再想想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沈京烛冷哼一声:“和一群尸体待在一起,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朱刺启发他道:“你不能把他们当做尸体,要把他们当成人,大家都是人,你……”

  “你的心胸倒宽广。”沈京烛忽然问她:“你是跟着谁学的破案?”

  朱刺把叶子用丝绢包好,揣进自己的怀里,拉过沈京烛旁边的凳子,坐定了猜慢悠悠说道:“没人教我,小的时候父亲很忙,没什么时间管我,就让我跟着家里一种丫鬟小厮玩儿,他们看我软糯好欺,一个个的也不怎么上心,我只好自己泡在我爹的书房里。他藏书极多,各种经史子集、民间传奇、志异小说,塞得两间大的屋子,满满当当。我从三岁起就开始待在那屋子里,今年才头一回出门,这不,出门就碰到了陈定方的事。”

  沈京烛戏谑地说:“这么说来,你还学富五车了?”

  朱刺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学富五车是大家,在下不才,学富两车也就顶天了。”

  “我一路见你,不是独身行走惯了的人,为何这回一个人上路?”

  朱刺失神一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爹事情忙,家里人又不上心,所以我只好一个人上路。”

  “自幼就在家里待着,今年头回出门,又认识我正四品的鱼符,还知道我在长安是斗鸡走狗之辈。朱刺,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侧过头看着她:“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深居简出多年的人不顾一切进京?我真的很好奇。”

  幽幽灯光的映照下,沈京烛的一双眼睛犹如深泉一般,她望了一眼,觉得那两汪幽泉中倒映着星辰月亮。她紧紧攥着袖子,心里百转千回,自己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去长安?

  如果没有看到父亲来的信,想必她会继续在那一方不过数尺的园子里待下去,等一个永远都来不了的人,直到此生终老。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年,她从前想,也许他早已经忘了自己也不一定。她不是非要强求什么东西的人,有自己的骨气和尊严,既然他忘了,便也不求他允诺回来找自己。但偏偏她看到了父亲的信,原本答应她在六月回来为她庆生的人父亲写信知会管家,道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人要迎娶她的妹妹。她等了他十年,等来他迎娶别人的消息。

  偏偏那人还是她的妹妹。

  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压倒了她,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她想起自己长到这么大的所有事情。她有个孪生的妹妹,只比她小了两个时辰。姐妹俩出生之时,父亲找人算了卦,道是双生的姐妹若在一起长大,便有一个会早夭。因为她是姐姐,所以被送回家乡杭州,父亲每年回来看她一回,有时朝中事务繁多,两年才能回去一次。

  她早早的便知道自己和长安金枝玉贵的妹妹不是一样人,她像棵野草一般,自由生长在荒野。而妹妹是火窖里教养的兰花,被小心呵护、仔细疼爱。她没有怨过,也没有恨过。唯独他们瞒着她,要将她最后的希冀都掐灭了。她用了一个时辰计划上长安的所有事情。她没有独自在外行走的经历,看到书上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于是从库里抓了大把大把的东珠和猫眼石。每年父亲从长安回杭州,都会给她带很多很多的金银珠宝,冷冰冰的珠宝,她从来不缺这些东西。

  她从小就安静省事,小的那会儿摔到地上,也不啼哭,自己能爬起来就爬起来,自己爬不起来就乖乖等着丫鬟小厮把她抱起来。没人能想到她竟然会悄悄跑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她早已经登上了上长安的船。她也早就预料到父亲不会让她顺顺当当进京,于是一路上不断地变换行车方式,让他无从下手。

  出发之前她没有想过路上究竟要怎么办,她总是豁达的,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不,虽然被悍匪劫了钱财,却又遇上了沈京烛。虽然他像一座冰山一样冷,可给了她吃,又给了她穿,还要带她去长安。她便感激不尽了。

  可是这些,她不能告诉沈京烛。

  她偏过脸,笑道:“寒窗苦读十年,企图一朝高飞,我可是每天都在研究京城哪一路高官好巴结,想攀个高枝呢。”

  沈京烛见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眼睛茫然望着黑漆漆的一点,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却比哭还难看。他移开目光,压低自己的声音,以最平静的嗓音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你拒绝和我同行。”

  “沈侍郎,这还不好解释吗?”朱刺犹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他,他十指交叉,下巴轻轻搁在手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似乎忘了自己这会儿正在义庄和好几具尸体共处一室:“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好巴结。所以我才拒绝和你同行的。”

  “斗鸡走狗之辈有什么好难巴结的?”他的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分明是取笑的样子。

  朱刺手抚着油灯,沉吟许久,才道:“长安人都说沈家的小郎君游手好闲,十五岁便凭借颍国公的爹进入翰林院,意气风华不可一世;两年之后又凭借他颍国公的裙带进了御史台;再两年之后进了户部,再两年又因为颍国公的原因成了户部侍郎;一路因为颍国公的关系,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前途不可限量。”

  沈京烛的手不断摩挲着大拇指上的一块翡翠扳指,缓缓说道:“没错,人称长安二世祖。”

  “可是。”朱刺用一双沉静而深邃的眼凝视着他:“颍国公劳苦功高,年轻时改革赋税,行爱民之政;中年时驰骋疆场,护卫我主平安,一生封狼居胥,战果累累。然而父亲的光芒太盛,太过于耀眼,以至于他们都没有看到沈侍郎在翰林的两年编修史书史籍,在御史台的两年谏言铮铮直指国弊,在户部的两年查贡查税,力办贪官污吏。不管你做得再好,再努力,别人也只会当那是颍国公的关系,他们都只看到了你外表光鲜的一面,不知道你为了维持国公府的体面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你和我,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被人忽视的人。”

  暗夜深更,油灯已经燃尽,幽蓝色的火苗闪烁了两下,便熄灭了。幸亏月亮渐次浮于中天,幽幽亮了起来,透过窗棂,将外头重重的树影婆娑身姿漏进来。影影绰绰的枯影在朱刺的脸上随风忽明忽暗。沈京烛抬头望着面前的朱刺,她在月影下泠然生辉,光华流转,所以显得原本就弱小的身形格外瘦削。他沉默了下去,诚然,她说的都是实话,在年幼时,他读书就比国子监别的人要刻苦,不舍昼夜地念书,最后换来一句“不愧是颍国公之子”的夸赞;十五岁那年他没有从世家柳荫进宫里做千牛备身,而是参加科举,最后夺得状元,别人称赞他——颍国公教育有方。从那之后,他便明了,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在别人眼里,他都活在父亲的光影下。他所有的努力都被“国公之子”这个名号掩盖过去。

  朱刺顿了顿,仿佛想到什么,又斗志满满地说:“不过,问心无愧便是了,哪怕别人要忽视你,也要不断地发光,等到有一天自身的光芒足够耀眼,再去闪瞎他们的眼。”

  沈京烛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说:“你这是改变主意,又开始巴结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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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尹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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