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朱刺刚刚起床，洗了脸打了哈欠刚出门，门口就已经有个小官差在等着了。那个小官差正是金老板上吊死后，一直在邻福客栈忙里忙外的那个小衙役，他自称李湛，见了朱刺，就上前哀求道：“朱郎君，你可算起来了。昨儿知府让我来带你过去，赶紧些吧。”
朱刺一直以为比起林文祁和剑奴等人，自己起来得算是早的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起来得还早的人。她又打了个哈欠：“赵知府这么早就起来了？”
“辰时三刻知府在衙门前施粥，每天这个时候也早起来了。”
朱刺心想，还算是个勤快的知府。
在李湛可怜巴巴的眼神的催请下，朱刺加快速度用早膳，几口就解决一碗小米粥。她一边往嘴里灌米粥，一面想，要是沈京烛在场看到她这个样子，准会眉头皱得老高。
赶到府衙时，刚刚辰时两刻，赵子兴已经带着人在衙门前准备了。朱刺远远看到赵子兴立在阶梯上的身影，问道：“你们赵知府施粥多少年了？”
李湛想了想，说：“有好些年了，赵知府到徐州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呢。”他又掰着指头算了算：“应该是十年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李湛说：“我小的时候就想当个捕快，所以平常就喜欢在市井溜达，刚好赵知府开始施粥的那一年，徐州出了个大案子，我跑前跑后没少往现场跑。之后没多久，赵知府就开始给乞丐施粥了。”
“十年前的大案子，是司马蒋兴在重兵包围之下上吊身亡的那个案子吗？”
“你怎么知道？”李湛话刚出口，就想到了：“蒋司马是死在邻福客栈的，这回这两个案子也是出在邻福客栈，你肯定一想就想到他们之间有关联。”
李湛说完之后，突然神秘兮兮地问朱刺：“你也觉得客栈闹鬼是有人在捣鬼对吧？”
朱刺见他一脸天真淳朴，于是问：“难道你也觉得有鬼？”
李湛朝四周看了一圈，点点头：“没错，我早就觉得是有人在后面捣鬼，什么碧窗幽灵杀人都是无稽之谈。”
朱刺见他说得轻轻松松，仿佛知道什么内幕，于是追问下去：“何出此言？”
李湛叹了一口气说：“我刚才说过，我不是一直想要做一个捕快吗？小的时候听说哪里就纠纷我就往哪里钻，蒋司马死了之后我去看过，当时衙役刚好将他从房梁上放下来，我看到蒋司马的脸色竟然是白的。然后我告诉衙役他根本不是自杀死的，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左右，根本没人会听一个孩子的话。”
朱刺脸色有些变了：“如果他是上吊自杀的，在他上吊的那一瞬间，血液运行不畅，他的脸必然会呈紫青色，可是他的脸是雪白的，说明他在上吊之前就已经死了。”
李湛听她这么一说，就像是遇到了知音，兴奋地拍了拍朱刺的肩膀：“你说得没错，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没有人听我。后来我以为自己当上捕快就能追查真相，惩恶扬善了。”
他又摊了摊双手，耸了耸肩：“结果还是没什么用。”
头顶雀鸟鸣啾，欢快得很，相比之下李湛有些沮丧。朱刺也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没关系，只要你努力，不忘初心，总有一天能成为一个名扬天下的捕快。”
李湛的脸色稍稍有了些光彩，但很快那些光彩一扫而去：“这次邻福客栈的两桩案子我都一点头绪也没有。”
朱刺道：“只要真的是有人捣鬼，就肯定会有破绽，只要有破绽，慢慢地找，肯定就能够找到的。”
见她一直这么安慰自己，李湛心里好受了些，望着她湖泊一般幽深的眼睛：“我觉得你和衙门里那些人都不一样，肯定能破这个案子的。”
朱刺朝他拱拱手：“借你吉言。”
两人说着说着便到了阶梯下面，李湛向赵子兴见礼：“知府，朱郎君来了。”
赵子兴穿的是一身常服，衣衫朴素得很，两鬓隐隐有了灰花的白发。朱刺实在难以想象昨儿沈京烛是怎么训斥他的，她跟着见了一礼：“赵知府。”
赵知府朝她点头微笑：“朱郎君。”
他背过身去吩咐底下的几个衙役派发米粥，这才对朱刺说道：“实在对不住，本府俗事缠身，怠慢了郎君，里面请。”
朱刺应答着“哪里哪里”，随在他身后走进了衙门里。赵子兴将她带去花厅，命人看茶，邀她落座之后才说：“本府惭愧，办案无能，邻福客栈的两桩人命官司一直未破，抓来的两个人吃不住审讯，竟然认罪了。本府险些也被懵蒙蔽，还好沈侍郎明察秋毫，看出了其中的玄机。”
朱刺道：“赵知府爱民如子，在下早有耳闻，有疏有近，有所能为，有所不能为，自是人之常情，知府不必过于忧心。”
赵子兴轻叹了一口气：“惭愧得很惭愧的很，邻福客栈的人命官司已经不是第一宗，可早些时候只当是偶然，没有太过注意，以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闹出人命，都是本府无能。”
朱刺手托着下巴搁在桌案上，侧目看着他，没有答话。赵子兴又说：“还好这一次沈侍郎来了，他力荐郎君，郎君定然有过人之才，能一举破了此案。”
朱刺说道：“在下会竭尽所能，查个水落石出，不负知府期望。”
她的这番话就像唱戏念的旁白一样，毫无感情可言，赵子兴揉了揉额头，问道：“朱郎君现在准备从哪里下手？”
朱刺想了想，说：“我想先见一见岑无咎，既然贵衙的人认定他是杀死金老板的凶手，那他肯定有一定的可疑之处。”
赵子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地对她说：“岑无咎人现在还在牢里，因为现在就他的嫌疑最大，所以我们也就一直没有放人。本府这就让人带郎君过去。”
说着他朝门外喊了一声，一个衙役便挎着刀走了进来，赵子兴指着朱刺说：“你去把岑无咎提到审讯室里，朱郎君想见一见他。”
衙役拱手道了声是，便领着朱刺往牢里走去。
太阳初升，明媚的霞色映照在檐下，照得花草树木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赵子兴一动不动地盯着朱刺远去的背影。身后的珠帘忽然被高高打起，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清晨璀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随着珠帘的跳动，光线也微微波动，投在他们两人身上，一种动荡不安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那人皱眉看着赵子兴许久，终于开口说：“夫君不该让沈侍郎和朝廷介入这件事情的。”
赵子兴的目光依然定在朱刺消失的方向，怔愣了许久，才说：“十年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我觉得，肯定是他们在作怪。”
“就算是他们在作怪，难道那个沈侍郎和这个朱刺还会捉鬼不成？”赵子兴的夫人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闷声说：“他们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都已经化作飞灰了，蒋兴也死了，你何必自寻烦恼？”
“没错，他们都死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知晓此事？何况，你别忘了，还有罗维的那两个孽子，保不齐他们会知道真相。”赵子兴眸中光彩一淡，道：“我也想看看，后面到底是人是鬼？”
她冷哼一声：“你这叫庸人自扰，那个时候罗维的那两个儿子才多大的年纪，他们又能知道什么？”
赵子兴一时语塞，默然张口，声音却消失在喉口，许久，他才低下头：“让一个巡吏的户部侍郎介入此案也不是那么糟糕。”
说罢，他又岔开话题问道：“朗儿这会儿在干什么？”
“刚用了早膳，这会儿底下人正带着他上学堂去呢。”夫人敛衽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听说万县九云书斋有个先生，品行才识都了得，我想不若将他请来和现在这个苏先生一起教习朗儿。”
赵子兴眉目亮了亮：“自苏先生来了之后，朗儿学业大有精进，他倒是个不错的先生，再要找别人来，恐怕他心里会作他想。”
她眉毛一挑，道：“教得再不错，学识上再厉害，终究是个没有腿的残废。一旬有一半时间都不能上课，朗儿如今年纪大了，不比小时候，两三首诗词就能背上好几天。再说了，咱们也不是说不要他来，只是在他不能来的时间让九云书斋的先生来教朗儿，又有何不可？”
赵子兴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立马派人去九云书斋请那人来。”
夫人睨了他一眼，道：“听说那先生性情古怪，寻常人去请他未必肯来，照我说不如你亲自跑一趟，拿出些诚意来。”
赵子兴略一思索，沉吟道：“沈侍郎如今在徐州，这个时候我若出行，恐怕多有不便。”
“就是要他在此你才去，徐州府学凋敝，几家书斋名声寥寥。你将人请来，届时让他挂名在某一家书斋名下，一则能壮大书斋名号，二则显得你为徐州兴学之事出力不少，三则朗儿之事也回寰周全，一举三得，如何不行？”
说完这番话，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说道：“我还要去念佛，你自己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