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秦王带着他的扈从回到了京城。此刻正在乌衣巷府邸里默然长思,漆黑的天幕游龙窜电,将他的棱角分明的面目闪的忽明忽暗,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水榭中,宛如石刻一般。
他其实并不想回来,自从西北大捷过后,肃王几乎每个月都和他商量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点的透透的——鸟尽弓藏、唇亡齿寒。
朝堂上的事情,他多少有所耳闻,西北大战过后,弹劾他的奏折几乎就没有断过,这让他又惊又怕。印象中雷厉风行的老四却一反常态,对他没有任何举动,哪怕暗示的言语都没有。反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些赏赐或者书信,这是安抚还是正在磨刀?秦王自己也说不清楚。
所以,这次招他回京,他想尽了办法,一再拖延着。先是奏请皇上要“稍延几日”,说他要在秦城处理军备事宜,防止流寇骚扰。可是皇上立刻发了谕旨说,“召尔进京,即为大军统筹西北之事有所筹措”,秦王想不通,这是应该在秦城办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千里迢迢地跑到京城去呢?
他又换了个理由,说自己病了,请求宽限几日再上路。结果皇上马上下令,让太医院派出十名御医,星夜兼程地赶到秦城。这下让秦王已无处可躲,也无处可藏,非要立刻回京去见皇上不行了。
一声炸雷,如石破天惊似的在宫墙上轰响。几滴铜钱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并且很快地又变成瓢泼大雨。整个院落高墙楼阁全都淹没在密密的雨幕之中。
云涛滚滚,惊雷阵阵。忽如金蛇狂舞,把庭院照得雪白;忽而又天光晦暗,将天地万物都牢牢的笼罩在苍穹之下,承受着雷霆之怒!
晋王五年前被随驾处的人带人当面赐死,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如此激烈的大事,却办的丝毫不费周章,如今“请”自己回京,却迟迟不见,听说胡大人和邓通和入狱已久,直觉若隐若现的让秦王觉得是跟自己有关。
一道亮闪划过天幕,猛地便是一声惊天炸雷,李杰!那个白白胖胖,低眉含笑的面容一下子映照在秦王脑中,一会儿又和肃王消瘦阴鸷的眉眼相互交织起来,头顶的天幕黑的犹如锅底,闷雷滚滚之中,仿佛蕴含了无穷的怒火。
自古边将都怕宫中巨变,稍有不慎手里的兵权便会引得刀斧加身!秦王眯着眼睛长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爷,有客来访。”青衣秀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他此刻的境遇生死难料,青衣秀士、穆先生和烛龙却不离不弃,让他多少有些感动。
“说我睡了,哦对了,烛龙那里有信?”他不理会深夜来客,在他看来,多半没有好事,不见为妙。
“公子夫人都已经安置妥当了,爷放心。”
秦王心里一宽,只要老婆孩子悄悄转移出去,自己一条老命死在京城也算善终了。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雨中跑了进来,走到秦王面前说道:“爷,门外有个姓邓的大人,说今夜一定要见您一面。”
“姓邓的?”秦王瞳仁一缩,“请他进来。”
没过多久,随着噼啪的雨水之声,邓通和和周素灵沿着廊庑下的小径一路挽转走来。
“军门,”邓通和红着眼圈,看着眼前骤然苍老的秦王,突然哽咽起来。
“我还没死呢,”秦王苦笑了一声随即便瞥见邓通和身旁的胡大人。
“小的带了口谕,”邓通和低着头,满眼含泪的看着秦王,说着到这里,便听前院喊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秦王府邸!谁敢乱来!”
随着几声砰响,大门似乎是被撞开了,只见呼呼啦啦涌进来几十个人,都举着火把,站在廊庑下面,手按腰刀目不斜视。
青衣秀士冷着脸站在门口,仿佛没看见似的,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秦王一声令下,自己拼死也就将秦王就出去!
“这是……宫里的意思?”
秦王到了这个地步,却出奇的镇静,既坦然无所畏惧。
邓通和扭头吼道:“谁敢胡来!我拧了他的脑袋!”随即沉着脸对秦王说道:“皇上口谕:秦王在外多年,朝中非议不绝,特令秦王暂居府邸,待查实后为秦王去谤,皇兄不必多虑,此为保全皇兄,非治罪也,特令邓通和传朕口谕,皇兄体察朕之苦衷。”
邓通和说着皇上的口谕,说道“特令邓通和传朕口谕”之时,自己双腿都略微一哆嗦,尽量平静的宣完旨意随后说道:“军爷,这不是治罪,您别多想,这是有人给您下绊子,你看,我和胡大人不是也出来了?”
秦王默不吭声,半晌才轻轻吐了一句:“这就圈禁了?”
邓通和低声急促的说道:“军爷,您别气馁,现在的情形,您在外头反而刚危险,您现在这里呆着,我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一定让您知晓,可成?”他说道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邓通和心里清楚,这回秦王圈禁断然不会轻而易举就能出去,张韬被打发到幽山几年都没回来,现在洗心院群龙无首,自己无论官阶还是资历都没法站出去支撑。
院内不知是谁呼喝了一声,兵勇们大声答应了,随即便踏着步子在府里各门各院的布岗,邓通和正没处发泄,冲到雨幕里一脚将一个带队的旗官踹倒:“混账东西!几个门站住了就行!谁让你们进府的?”
“我让他们进来的。”随着一声不高不低的声响,邓通和一愣神,转脸看见灯影出一个瘦长的人影慢慢踱了出来,就连周肃灵都不由得留上了神。
只见那人满脸红光,仿佛喝醉了似的,木刻似的面皮上僵着笑,一柄漆黑的狭刀悬在腰前。
那人笑嘻嘻的看着周肃灵,打了声招呼:“胡大人,又见面了?还记得我不?”
周肃灵这才想起,这人竟然是浙东在红莲寺忙自己救洪三的那个红脸汉子!他看着对方一声禁军打扮,惊诧的瞪圆了眼睛。
邓通和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的问道:“原来是柳大人,什么时候回京的?”
洗心院南北两司,各有一个百户都尉,号称南柳北邓,这个红脸汉子便是南司的柳东猿。
“柳大人!”邓通和咬牙切齿的阴笑着说道:“什么风把你也给吹来了”
柳东猿还是那副笑脸,仿佛时时刻刻都凝在脸上似的,看着跟让人觉得恐怖,他一边伸手接着屋檐趟下的雨水一边说道:“随驾处李公下的令,着洗心院南司缉纠营保护秦王府邸,不得有误。”
他讲最后“不得有误”四个字咬的极重,还没说完直觉脸上寒意逼人,一抹利刃已经逼在眼前,他猛地一个侧身,瘦长的身躯轻若鸿雁,柔似青烟,在狂风暴雨中飘来荡去。
那邓通和虎吼一声,一柄单刀紧追着柳东猿身侧,舞的刷刷作响,柳东猿站定身躯,猛一矮身,狭刀已然出鞘,那原本笑吟吟的脸上怒气腾空,显得狰狞可怖。
随即便见两个人影在院中你来我往,斗在一处,空中电如游龙,将四周一切都闪的骤明骤黯,只见邓、柳二人拼的兴起,兵刃相交伴随着点点火光,映的两个人的怒容如同恶斗的猛犬!
天上又打了个明闪,只见柳东猿左手一撩,狭刀直往邓通和头顶压落。邓通和左臂稍曲,当的一声以一招“横架金梁”挡住。
柳东猿和邓通和互相愁怨已久,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身形流转,一个力劈华山,一个仙人指路。兵刃相交的刹那,邓通和猛地斜身闪避,柳东猿早料到他闪避的方位,手臂横向一扫,砰的一声,正中邓通和肩头。
邓通和踉踉跄跄的退了两步,柳东猿哈哈一笑,说道:“邓头儿,服了么?”他料想这一横扫带着阴劲,不敢说开碑裂石,邓通和肩骨肯定是击成碎片了。
哪知邓通和一身刚劲护体,内功积淀深厚,他只感到肩头一阵疼痛,便即猱身复上,身影一晃,单刀自左向右划下,这一招叫做“惊雷斩”,是邓通和成名的绝技,这招式果然带着浩浩真气,当真便如洪水滔滔、东流赴海一般。
那柳东猿没想到邓通和内力这么深,尽然毫发无损,心里大惊只是,对方招式也已经奔雷扑面,他知道不能硬接,赶忙侧身扭躲。
可是柳东猿没料到邓通和这招看似刚猛,实则刀路诡异,中途转向却还劲力不衰,要不是柳东猿拼着震断胳膊,死命横刀一架,恐怕真要给斜着肩膀给劈成两半!
“在我府里你死我活,你们是诚心让本王难堪吗!”
一声暴雷般的大喝,秦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两人中间,青衣秀士一柄钢骨折扇在手,趁着两人分神,左右忽闪,指穴打腕,随即又闪身回到秦王身边,继续默不作声的站在哪里,着一些列动作行云流水,从切入时机到撤出战场,中途一点不待停顿,而两人回过神时,兵器竟然都被这貌不惊人的书生拿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