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猿站在雨里,衣衫早就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他又恢复了笑脸,拱手说道:“王爷,您老明鉴,这是邓大人先要小的命,小的命虽然贱,却还想多活两年。”说完转过脸对邓通和说道:“邓大人,咱俩暂且罢手,各有各的活法,谁也别瞧不上谁,恩恩怨怨的到此为止如何?”
邓通和哼的一声骂道:“你好歹也是行伍众人,铁打的汉子,竟然给李杰这帮没鸟的玩意儿当走狗,你可真是光鲜的紧呐!”
柳东猿笑容微微一滞,眼神迅速扫了一眼周围,随即嘿嘿笑道:“邓大人,祸从口出,还是那句话,现在随驾处管着洗心院,张大人现在远在幽山,这都是上头的安排,说句不好听的,神仙打架,管我们小的什么事?好日子就要好好过,别做哪些没头没脑的事情。”
说完对着四周呼唤了一声:“秦王殿下在府里安居,你们不要打扰,好生看护即可。要是有来路不明的人打扰,能拦着就拦一下,不要让秦王担着嫌疑。”
暗影出的侍从又是一声整齐划一的答应。
秦王现在反而心思定了下来,他冷冷的说道:“柳大人你用不着交代。我也抄过别人的家,规矩我全都懂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微微晃了晃:“内务府的这些贼王八,你要不让他们捞到点好处,兴许就把御赐的物件给你砸了,好替你增加点罪过;再不然,就弄上几本违禁的书,藏到我的文书堆里,让你遭了灭门之祸。”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台阶,任由雨水倾头而下,将一沓银票递给柳东猿:“我早就有准备了,今天凡是到这里来的人们,每人赏二百两银子。你们只要不偷着掖着地给我弄个不清不白,也就算我求了诸位了。至于文书,我也准备好了,该怎么办,都是现成的。”
柳东猿也不含糊,笑嘻嘻的一把接过银票谄媚的说道:“我们一肚子的草料,哪敢打殿下您的主意。”
秦王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宛如铁塔一般伫立良久,随即不清不楚的哼了一声,便进了厅房。
邓通和刚要进去,周肃灵将他袖子一扯,凑过来说道:“你今天鲁莽了,说的话也太多了,现在还敢往里凑?别忘了,我们刚从大牢里出来!你可是秦王‘旧交’!”
周肃灵阴恻恻的言语说的邓通和像发了痴一样,站在暴雨之中。任凭狂风的吹打,冷雨的侵袭,他都一动不动地站着。
周肃灵左右看了一眼说道:“你在这里看着,安排这些督办,我去跟秦王说几句,记住,我们现在不能再结仇了!”
说完便自顾自的迈了进去。
秦王差下人点了灯,坐在大厅里低头不语,外头风雨声夹杂着洗心院的督办来回说话走的声音却渐渐消失,仿佛偌大的王府立刻就静了下来,静得没有灯火,没有人影,也没有一点声响,甚至连更夫也没有了,到处都是黑黝黝鬼影幢幢。
“秦王殿下,”冷不丁的一声呼唤,将秦王喊醒过神来,耳边嘈杂的声音都猛然响了起来。
只见阴影处一个人直直的站着,秦王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说道:“胡大人?”
胡大人在背光处慢慢走了过来,秦王却觉得走路的形态带着几分神似的熟悉之感,他陡然想起在秦城也有过类似的感觉,这个胡衍看着怎么就这么神秘呢?
他一边看着周肃灵朝他走来,一边琢磨着对方的举止神态,直到周肃灵完全暴露在灯影之下。
“殿下是忠臣,我是很清楚的,一直都很清楚。”周肃灵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秦王眼皮一跳。
“没明白胡大人的意思,瞧胡大人的年岁,不像能说出这样的话。”
周肃灵一边坐下,一边斟酌着言语说道:“秦王将兵多年,保家卫国,忠勇之名太祖皇帝也是亲口赞誉过的。”
“胡大人的岁数,嘿嘿,是不是故作老态了,太祖皇帝的事情,你可没经历过。”秦王嘿的一笑继续说道:“谁让你说这些话的,我不问,既然有话就直接说吧。我现在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秦王殿下有句话说错了。”
“唔?”秦王机警的一抬眼,正巧装上周肃灵灼灼的目光。
“太祖皇帝对秦王的赞誉,我是亲耳听到的。”周肃灵盯着秦王继续说道:“当年‘龙鳞刺’的案子,兆德太子西北巡视回来就归天了,一度揣度是秦王刻意为之,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太子死在自己的地界上,反而能让人去疑。”
周肃灵不管秦王诧异的眼神,自顾自继续说道:“太祖皇帝当时已经到了登高望远的念及了,一心栽培着兆德太子,结果被人暗中出手,打的猝不及防。”他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哎——是谁呢?”
秦王被周肃灵的言语也带入了当年风声鹤唳的情景中,他也是被召入京,也是住在这个府里,随时可能被宫里的人带走,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太祖皇帝应当是查明了自己,放自己继续带兵,也正是那时候,他断了即位的念想。
“太祖皇帝拿你,并不是真的怀疑你,而是怕秦王殿下陷得太深,也怕秦王性情耿直,被人利用,你手里十万大军,西北三王以你为首,太子归天以后,你又是老大,你若是反了,天下都反了。”周肃灵似乎是在回忆也像是揣测,将当年的情形斯条慢理的说清道明。
“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胡家是做药材生意的,难道这么手眼通天?”
“秦王殿下,你还记的当年在报恩寺,有个小孩不小心跌倒了头上撞的全是血,你应该是看到了,那个孩子不是无意跌倒的,是被人故意绊倒的。”周肃灵说完悠悠的转过脸,看着秦王。
秦王仔细回忆了一会:“报恩寺……小孩……小孩!”
他惊异的睁大了眼睛,仿佛看着怪物一般盯着周肃灵:“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周肃灵低着头叹了口气:“因为我就是那个小孩……”
“你胡说!那个小孩……”秦王说道这里就制住了,不屑的看着周肃灵一眼:“招摇撞骗,我见的多了。”
“当年兆德太子被人所害,太祖立了我为皇太孙,可是四叔却打心里不服,他要‘日照龙鳞万点金’嘛,二叔,这个对联典故你应该不会陌生吧。”他逼视着秦王,带着仅有的倔强。
秦王慢慢的站起身,靠近了周肃灵仔细的看着:“你……”
“当年皇爷爷出了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我对的是:雨打羊毛一片膻,太祖哈哈大笑,四叔却对的‘日照龙鳞’的下联。我记得太祖皇帝跟你说过的,为什么告诉你,二叔你应该知道的。”周肃灵任由秦王猎物一般的目光,慢慢的说着。
秦王猛吸了口凉气,他是知道这件事,太祖周明珏特地找自己,告诉自己老四对的这个下联,拍着肩膀对自己说:“老四在幽山,你在秦原,你们互为犄角,千万要互相协同,不能掣肘,朕不想看到日后西北大乱,真的死不瞑目啊。”
他记得太祖皇帝说的这个话,一字都没有忘记过,太祖皇帝说是互相协同不能掣肘,其实就是告诫自己,死死的防着老四!不能让他真有“日照龙鳞”的心!
后来“江夏镇”的案子,直指老四,他冷眼旁观,暗中却布置军队调动,时刻提防。
“其实你们都被利用了,连太祖都被利用了。无论‘龙鳞刺’还是‘江夏镇’,你和四叔都是被人冤枉的,那个人暗中筹划已久,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人互相内耗,他好渔翁得利!”
门外喀拉一声惊雷炸响,灯烛爆出一个灯花,不安分的上下攒动,仿佛蛇信一般,将两人的面庞都映照的青黄不定。
“我即位以后,四叔接着西北匈奴大兵压境的时机,突然起兵造反,我本该死在宫中,可是……”周肃灵摸着自己的脸继续说道:“可是我的身边也有人盯着,他骗取了我身边太监孙英的信任,和我移魂互换,然后我就成了你眼前的胡大人。”
周肃灵用手撩着火苗,瞳孔晶亮:“二叔,你信我说的话吗?”
秦王被周肃灵一连串的言语说的如遭雷击一般站在当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布局了十几年,为的就是王位,当年皇爷爷为了防止四叔和你在他归天后领兵造反,秘密让隐门密宗的人进宫制造了一枚阴兵虎符,虎符一出可以召唤十万阴兵!但是必须要兆德太子的嫡亲血脉才行。”
周肃灵顿了顿:“这下你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和我移魂互换了吧,悬空观的道士清溪道长你难道没有问出什么端倪吗?”
秦王咽了口吐沫,看着眼前陡然陌生的周肃灵,突然发现有些恍惚,竟然辨认不出来究竟眼前的是谁。
“二叔,帮我!阴兵虎符不能让那个人夺走啊!凤河的汤洛、青田刘子昂的儿子刘慈,还有现在深陷牢房的印光大师,他们都是太祖当年安排布置好的!这个阴兵虎符的秘密,早就被隐门密宗的人泄露出去了!那个暗中做手脚的人,一定也知道了!”
哐当一声,厅门被一阵冷风猛地推开,吹的秦王一个哆嗦,他仿佛下了决心,压着嗓子说道:“宁王!背后联络各地藩王的人,是宁王!”
秦王喃喃自语,带着一丝苦笑:“幽王善断,宁王善谋!”
秦王说完便怅然若思的跌坐在椅子上,眼生空洞的感慨道:“好深的心机,老十七啊,你好深的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