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闷头抽烟,伴随着一阵的吞云吐雾,他第一个琢磨清楚宁王的用意,点头叹道:“这真是有点睛之笔,既保自己,又挑的老四家里内斗。”
众人良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都在品评其中意味。
倒是宁王显得格外镇静,他瞥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端木先生,只见对方两道眉毛黑中带白微微往下垂出,显得道骨仙风。
端木先生端坐在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言谈都与自己无关。倒是那个鹰钩鼻子和一双深邃的眼睛,苍鹰一般的露着阴鸷的面相。
宁王苦思一阵之后,冷笑一声道:“哼哼!李隆承身在高位却不知道高处不胜寒,或者他很清楚却骑虎难下,只能赶紧抓住救命稻草,他虽妙算高明,我们先借着这颗弃子,打上二皇子的线,宽一口气再说!”
“我明白了,”威王玩弄着茶碗,大口喝了一口:“让那两个混小子争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我们叔叔帮侄子,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来。二皇子需要我们这些带兵的叔叔,我们这几个叔叔也需要二皇子在老四身后点火放烟,大家互相依靠,还真是里应外合。”
这时端木先生眼睛骤然一睁,冷不丁的问道:“叔叔帮侄子也好,里应外合也罢,道理都对,可是宁王究竟是做周公还是做曹操?”
他看了一眼沉寂无声的几个人继续问道:“还是要做王莽?”
宁王脸上微微一红,让他现在自己亲口承认要夺下江山自己登基,这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尽管心里被端木先生的一句言语撩拨的心头一阵的乱跳,宁王脸上还是刻意保持着平静:“自古龙凤有种,实因当今圣上寡恩刻薄,受蒙于群小,见忌于功臣,我和哥哥们欲行大计,并非为一己之荣。”
端木先生斜着眼睛睨了宁王一眼,对方生搬硬套三国,心里暗笑,脸上僵直的皮肤牵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笑出来,只是不言语了。
待定、威、肃三王离去,宁王背手站在廊前看着池边垂柳,月色映着池水,也让宁王的瞳仁波光游离。
“真如梦一场,”宁王站立良久冷不丁的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当初父皇让我们带兵戍边,谁会去想争位的心思,可是大哥先是死的不明不白,后来周肃灵大举削藩,那些叫兵权的哥哥们每一个好下场,不是杀头就是抄家,我能怎么办?死鱼还知道扑腾两下,何况人呢?”
“优势还握在王爷手中。晋王被诛,秦王圈禁,两位皇子在京城斗法,在疆臣们看来算是立了仗马,不敢嘶鸣。他们都清楚,当今是谁主沉浮……”
端木先生从暗影中缓缓的踱了出来,瘦高的身形带着一种淡淡的压迫之感,却一句话说的宁王心头乱跳:“天若有情天亦老,王爷要拿捏住了。!”
宁王颤抖的吸了口气,干了口唾沫说道:“可是现在的情形,我怎么都觉得四哥是等待我上钩,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成大事者哪有顺风顺水的?要想睥睨天下,就要承受地狱之苦。那泥腿子都知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太祖爷出身草莽,一个穷和尚,最后为什么能拿下万里江山?”
端木先生冰冷的言语说的宁王有些发痴,只听大接着说道:“因为他没有退路!置于死地而后生!如果瞻前顾后,犹犹豫豫,那还争什么天下,早点交了兵权,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月影下的端木先生,盯着宁王的背影仿佛一只夜猫一般,碧幽幽的波光在眼中闪烁不定:“太子既然来了,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好好放回去,让他在皇上面前说您的好话,这样,皇上才能起疑,才能挑的那头的二皇子再加把劲儿!”
宁王瞳仁一跳,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身后的端木先生,眼前这个五旬老者浑身都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他眼神一黯说道:“我心里有数。”
“阴兵虎符要赶紧捏在手里,那个‘胡大人’,哦,就是真正的周肃灵已经进了九江了,保险起见,这两个真假美猴王都要拿住,松鹤亭里的石像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他们了!”
“可是这周肃灵不管真假,在自己这里,杀了放了都不好交代,”宁王想着那个移魂后的‘周肃灵’,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那天让“周肃灵”当众亮了相,有些太草率了,话也说的太多了。这让他耿耿于怀,一时的意气风发如今却暗自后悔。
“哪里,第一固人心志,让定、威、肃三王铁了心的跟你,以后这个旗子打出来,那叫勤王,名正言顺,出师有名。第二,他是镇山石,周肃灵在,您的四哥只能干瞪眼,出兵讨伐,那是坐实了弑君杀侄的名声,不出兵,却得位不正,任凭天下人戳他的脊梁骨。”
端木先生夜色中看不清楚面貌,低沉的言语听的宁王心里一阵的发紧:“再说,周肃灵在手,马上那个胡大人也随手拿住,一起放在松鹤亭,十万阴兵显世,天下还有谁能拦您的路?什么生灵涂炭,天下浩劫,那都是过眼云烟,王爷要是这点心肠都硬不起来,只能坐以待毙!”
……
虽然刚刚立夏,可车马一过太阴山,立刻觉得有些气闷。周肃灵坐在青鬃马上手搭凉棚向上看时,一条山间车道婉蜒伸向远处。胯下的马一步一滑,鼻子里喷嘶着气沿着碎石山道慢慢的走着。
夹道两旁的远山之巅还能看见积雪皑皑。一根根、一丛丛挺然而立的荆棘、山植、栗于、野桃杏、野樱桃在雪坡上迎风颤抖,犹如灰雾一般。细碎的浮雪被山口的劲风吹得烟尘一样飘荡。
“天上人间,真是气象万千啊。”周肃灵感慨了一句。
一旁的邓通和咬着酱肉,一口一口搭着酒只顾大嚼:“别穷酸了,一宁和尚去接太子了,我们正好得空开开荤,他妈的,一路坐船,胃都要吐穿了,好容易登了岸当这和尚的面喝酒吃肉也不痛快,”
他一边递过酱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吃点,香喷喷的,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周肃灵捏了一小块在嘴里嚼着,果然香味四溢,便又拈了一块:“太子爷来这里说是巡视九江一代,我们是不是该见见?”
“别凑那热闹,”邓通和打断道:“现在什么情形?朝廷里都乱了套了,两位爷忙着争权夺位,你知道那片云彩会下雨?这时候凑上去,万一给别人知道了,不清不楚就给下了大牢一命呜呼,连个喊冤的都没有。”
周肃灵回头看了邓通和一眼:“听你这意思,太子似乎略占下风啊。”
邓通和嗤的一喷鼻子,咽了肉说道:“屁话,你知道二皇子什么背景,人家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太傅李隆承的亲侄子,而且还是带兵打仗的皇子,那太子一个读书人,而且腿脚还不利索,后面连个靠山都没有,成天嚷嚷仁义道德,能顶什么用?”
周肃灵笑了笑,没有言语。
“不过有一条,我还是挺佩服那个太子的。”邓通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他说要帮天佑帝当年的一帮臣子平反,说他们都是忠臣。据说秦王也是他亲自哀求,保住了条命,为这个皇上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差点就废了。”
“哦?”周肃灵眉梢一跳,万万没想到这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太子还是这么个有胆色有主见的人。
“还有,我们当时追杀李杰,凌老爷子和洪三儿留在客栈里,凌老爷子的身份被皇上知道了,嘿嘿,你瞒的我好苦,凌老爷子原来也是宫里的人,据说还是‘龙镶都尉府’的老人,和我们洗心院的指挥使张韬平辈,你竟然都没跟我说过!”
邓通和颇有意味的盯着周肃灵,周肃灵微微一笑:“你是洗心院的,我是一个给事中,这个凌老爷子和我有旧,我也不敢乱说,他当年为了兆德太子的案子一家都被人害了,唯一的女儿不知所踪,跟着我查天佑帝的下落,也算是报仇雪恨,落个死后安宁。”
周肃灵说道这里脸上升起了一丝愧疚,凌老爷子女儿究竟在哪里他竟然从来没有找过!倒是听说太子那头也在帮忙,这是拉拢?
“皇上知道了凌老爷子的底,也准备问罪,后来也是太子保全了,现在养在府里呢,哎,这下给人知道,老爷子又是洗脱不掉的‘太子党’了。”
邓通和撇了撇嘴,有些担忧的说道:“我告诉你,可要离太子远点,我看他悬得很。”
周肃灵知道邓通和心里是支持二皇子的,这是军人的一种亲近,更希望军界出身的二皇子即位。
他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带着隐忧,他用君王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情,却发现一点值得深思的线索:如果太子真的这么危险,那这次派他来九江,恐怕是有人想接着太子投石问路,同时,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