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露寺(二)
冷嘲2018-10-27 12:003,516

  高矮两个老者一个夹着邓通和一个夹着周素灵,展开轻功,片刻间便已到了寺前。

  周素灵这才看清两人面目,陡然的心惊,这两人难怪这么眼熟,原来是密林追杀李杰,救出胡衍的“松鹤二老”!

  他心里一凉,看来胡衍多半也在九江了!

  那中年人三缕长髯在胸前随风飘荡,一打手势,足不扬尘便打头绕到寺院左侧,登上宝塔,居高临下的察看寺中情势,随着拼杀之声,便见寺中人影绰绰,站成一团!

  只见一宁和尚浑身金光笼罩,口中念念有词,抑扬顿挫金属一般的刺耳,一个光头大和尚挥着一把沉重的戒刀在院中杀得兴起,六七个蒙面人正围着他却无一人能轻易近身。

  周肃灵还不清楚目前的形式,只能接着电闪和屋檐下的灯火查看,只见一个白胖的公子模样的人站在一宁和尚身后,正焦急的看着院中形势,四下里都是喧哗叫喊之声,角落里几个僧人也都血迹斑斑的陷入恶斗。

  七八名黑衣人士围住了两名老僧狠斗。一名僧人手舞戒刀,口中喷血,显是身受重伤,周肃灵凝神去看,认得他是一宁带来的高手叫定灵师傅;另一名僧人挥动禅杖拚命掩护,却是定性,再看其他的几个,依稀辨认都是一路乘船而来的熟悉的面孔。

  苍穹猛地一亮,周肃灵吓得一吸,只见两名黑衣人挥动长刀,砍向定灵。定灵师傅重伤之下,无力挡架。定性倒持禅杖,杖尾反弹上来,将两柄长刀撞了回去。猛听得定灵“啊”的一声大叫,左肩中刀,定性横杖过去,将那黑衣人打得筋折骨裂,但这一来胸口门户大开,一名黑衣人举剑直进,刺入定性小腹。

  定灵口中吐血,狠力将禅杖挥下来,将那黑衣人士打的头骨粉碎,定性戒刀乱舞,已是不成招数,周肃灵扭头看向一旁的中年人,央求道:“烦请下去救援啊!”

  中年人半晌没有说话,却默默的盯着场中的局势。

  只见那个魁梧的丑陋和尚,一柄单刀舞的周身水泼不进,仿佛凶神现世,一人独占七人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只听一宁和尚猛地一声暴喝:“‘罗汉金身’!”他手中遥遥一指,场中的僧人尽皆金光浮动,随即猛地一闪,光芒夺目,刺的周肃灵猛地闭上眼,再一看,只见堂中黑衣人尽皆倒地,周肃灵大喜,一宁师傅果然厉害!

  随即便看见一宁猛地喷出一口血,旁边白胖的中年人赶忙蹲到他身边照看,这时空中衣袂之声传来,又有十几个蒙面人飘身下来,原来是躲在暗处,防止增援的,周肃灵这才醒悟为什么刚才中年人一直冷艳旁观,原来暗含深意。

  只听黑暗中随着一声尖笑:“长公子,这回是托大了吧,宁王有命,让你死在清露寺!”

  那人声音震人耳膜,穿过漫天的雨幕,激的周肃灵身子一紧,这时身边人影一闪,只见松鹤二老无声无息的扑了下去,也嗬嗬笑着说道:“宁王有命,保护长公子周全!”

  那胖老者一脸坏笑的说道:“这就奇怪了,你的宁王和我的宁王都他娘叫宁王,怎么一个让你来害人,一个派我们来保人呢?”

  那瘦老者朝空中猛地一探掌,雨水在灯火下都被激的一散:“想必他家的宁王是假冒的!抓来问问就知道了。”

  两人一唱一和,出手却毫不含糊,身影如同夜枭一般飘落庭院,随即分别出手,那黑衣人没想到斗到此时竟然还有援手,而且听口气竟然真是宁王派来的,领头那人声音尖锐极好分辨,一出口便被松鹤二老探到了方位,直接闷头闯入了黑衣人群之中,只听黑暗中呼呼作响夹杂着几道剑芒交错,那黑衣人猛地一提气,竟然想一缕青烟一般飘来荡去的越上墙头:“今天栽了阵,下次再来比过!小的们撤!”

  他一声令下,松鹤二老却随后而至,一左一右分别朝他抓去,他冷笑一声,仗着轻功高绝,顿时隐没在黑暗之中,黑衣人早就四散奔逃,片刻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在这电闪雷鸣之间,忽明忽暗。

  一场惊心动魄的夜斗终于划一段落,周肃灵帮邓通和料理完伤势,邓通和已经沉沉睡去,周肃灵合衣躺在对面的床榻上,默默盯着天棚想着心事。

  门外闷雷滚滚仿佛巨大的车轮从桥洞里碾压过去,偶的一个亮闪将厢房里照的透亮随即又转入黑暗。周肃灵浑身困乏,却丝毫没有睡意,索性穿了鞋,一个人走到屋檐下,他脑中回忆着今天遇到的种种,黑衣人、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中年人……

  他想起中年人临走之时看着自己的模样,那冷电一般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看透了一般,让他本能的感到害怕,那人是谁呢?松鹤二老竟然受他指示,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一声炸雷在头顶轰然作响,震的周肃灵耳膜嗡嗡的,猛然回忆起几年前在乾清宫外的一幕,那时候自己心灰意冷,城外四叔的大军随时便要攻进来,侍卫黄凯按到刀话、雨中骤然发难后来被孙英制住的画面一幕幕的在脑海穿梭。

  周肃灵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胡衍的脸,他心里一阵的苦笑,发觉短短几年前的事情竟然恍如隔世一般,不知何时产生了陌生之感。

  云涛滚滚,惊雷阵阵。忽如金蛇狂舞,把庭院照得雪白,忽而又天光晦暗,他仰头看着天幕低声吟诵:“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暖意,脑中浮现起自己宫中那个儿子的身影,粉嘟嘟的小胖脸,一笑起来只有两个米粒一样的小门牙,此刻在他的回忆里却是挥之不去的执念,如今妻子和儿子在哪里呢?还活着吗?

  他哽咽着继续念叨着:“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首诗词念罢,周肃灵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胡大人有心事?”背后一声轻轻的叫唤,周肃灵猛地一醒,赶紧擦拭了眼泪,回头看见一个白胖的公子站在门口,正温和的看着他。

  “公子还没睡?”他随意的问候了一句,便扭过头,继续看着外边倾泻而下的雨帘。

  白胖的公子走到他的身边,感叹了一句:“是啊,出门在外就怕有个闪失,今天真是太危险了。”

  周肃灵不说话,他此刻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丝毫没有聊天的兴致。

  “胡大人刚才年的诗我听了,似乎是心里不痛快,‘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写的真好。”那公子手扶围栏,双眼看着远处的夜色:“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周肃灵“嗯”的一声敷衍道:“想家了。”

  “有家真好,我也经常在外,看着老百姓的日子,兄弟和睦,一家人坐在树下面围着小桌子说说笑笑,喝着粥聊着天,真的羡慕。”那人低下头,又是一声叹息。

  周肃灵看了那公子一眼,只见对方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个富家子弟,但是气质上却带着风尘之色。他被公子的言语所触动,心里一根心弦也敏感的颤动了一下。

  “公子想必是富家子弟,或者是官宦子弟,老百姓的日子看着羡慕,真让你我去做老百姓,每天为柴米油盐操劳也是辛苦的很,要是碰上战乱,一家人流离失所,又有谁怜?”

  公子认同的抿着嘴拍着围栏:“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当今皇上就是用药太猛,急于求成,应该让百姓先安居乐业,大家吃饱穿暖,岁岁有余,天下自然安定。”

  周肃灵瞳仁一闪,迅速的看了身边公子一眼:“按公子说,对当今皇上似乎有些不满?”

  他刻意的讥讽对方,妄言天下纸上谈兵的人他见的多了,当年就是被一帮空口白牙的舌辩之士左右,心里对这样的人说不出的厌恶。

  岂料那公子竟然点了点头:“是,”周肃灵一愣,有些惊诧的盯着对方,只见对方继续说道:“皇上做事一味大刀阔斧,其实治乱易治平难,太祖在位四边不靖,朝堂党争不断,皇子们也……”他说道这里断了断,话锋一转:“那时候是治乱,要出兵,要用刑。”

  周肃灵静静的听着,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白胖公子的确有些见地。

  “天佑帝即位,正值少年,削藩本是对的,可是用药太猛,不是逼死就是抄家流放,藩王们就算不想反,为了活命也只好反了。你看看现在的世道,死了这么多藩王,太祖的儿子们还剩下几个?不是照样不平静吗?”

  周肃灵这才正眼看待这个胖子,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心志坚定,胸怀天下。他收起了轻慢之心,发自肺腑的说道:“公子说的有道理。我赞同。”

  “后来皇上即位,大开阔斧继续削藩,成败不说,劳民伤财,人心浮动,不利于朝堂安稳,也不利于百姓安生。到现在国库增增减减,百姓也怨声载道。”

  “所以你觉得要治平?”周肃灵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无论作为皇上还是如今,在这个雨夜被眼前这个一副庸态的公子,却说得拨云见日一般。

  “治乱可以快刀斩乱麻,治平只能慢慢来,百姓安居乐业了,自然天下太平。国力强盛了,四边也不敢欺负进来,我们有钱,大可以打开城门,开通市场,这样互换所需,只要市面上钱流通起来,流通的越快越顺畅,老百姓的日子就越好过。”

  屋檐下随风飘舞的灯笼将那公子的侧脸映出一层光亮的轮廓,这一幕一直影响着周肃灵日后的那个决定,哪怕多年后,他想到今夜,也会释怀一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周肃灵低声应和了一句,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公子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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