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悬，静夜无声。
如豆般大小的烛火不安分的跳着，将书案上那张纸上的字迹也照的微微泛着光。
他略微歪斜着身子依靠着椅背，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嘴唇上的两撇胡子沉吟着。这是胡衍习惯的动作，不知怎么的，自己现在也开始习惯起来。
眼前摊放着的纸张他已经看着两三遍了，写的简介明了，就是一串名单——周肃灵失踪前夜乾清宫的值宿名单。
从离宫到进家门，半个时辰都不到，竟在名单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桌上！
他表情凝重的看着这张沉甸甸的纸张，心里暗道侥幸，刚才要是真的冲动行事，真的露馅了。周枥大殿上的温和言语萦绕耳边，此时纸上上的字迹却字字扎心……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啊。
第二天一早，他打开门刚想往外走，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身站在对面看着自己，似乎已经等待已久。周肃灵略一皱眉，原来是邓通和。只见对方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举手投足一派英武之气。
“胡大人，”邓通和极有分寸的站在自己面前，客气的打了声招呼。
两人一路穿过喧闹的街市彼此谨慎的聊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景运门。
周肃灵一路上都带着疑惑，此时也隐约猜到这个邓通和似乎是要带他进宫，难道有什么发现？究竟是自己主办还是听他安排此时到有点拿捏不定了，于是打定主意，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
邓通和手持一块腰牌一脸平静的带路，又走了一会儿，竟然到了黄凯自杀的那个侍卫班房，周肃灵眯着眼睛寻思了一会儿，刚想开口，邓通和倒先说话了：“胡大人，地方到了。”
周肃灵和邓通和也算见过几次了，可只是表面。他注意到邓通和一路进宫，却无人阻拦，更加坚定此人品级不低，对方不说他也不方便点破，也矜持的说道：“大人客气了，不知道这侍卫班房……”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张泗已经站在门口，有些尴尬的看着自己。
邓通和回身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便伸手一摊说道：“胡大人，张泗标下已经着人请来了，案子还请您费心。”
周肃灵和张泗迅速对视了一眼，客气了几句便迈了进去。
侍卫班房不算太大，前后都有联排的窗子，中间一扇对开木门，里面桌椅摆设也简单，没什么特别的。周肃灵大概看了一下，开口问道：“张泗，既然来了，就帮忙参详参详，当时你们发现黄凯的尸体是在什么地方？”
他内心带着期待，如果雨夜之中灵魂互换自己是被动遵从，那如今他已经决心主动破解里面的谜团。巨网之中，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角色，一定要掂量清楚，他有种预感，总有一天他会见到那个真正的“胡大人”！
张泗对那个邓通和似乎有些忌惮，老老实实的伸手朝房中央的青石地面上一指：“就是这里。”随即看着周肃灵又眼神闪烁的瞥了邓通和一眼说道：“乾清宫是皇宫内苑，除了侍寝的妃子太监宫女，其余一律不许入内。我们那天正巧是司更巡查，然后清晨换班发现黄凯死在这里了。”
这些周肃灵早已知晓，问这个无非纯粹是借张泗的口是说给邓通和听的，他见邓通和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便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辰看到黄凯出乾清宫的？又是什么时辰发现他已经死了的？”
“丑时两刻的样子，卯时换班的时候发现的黄凯。”
周肃灵心里算了一下，的确是这个时辰，随即想起不速之客夜间送来的那份名单，心里又是一紧。
“中间你们回来过没有？”周肃灵仔细的问道，已经开始进了角色，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我们这队没有人溜号，都在一起。午门当值的董大人是看到的。”
周肃灵眼神微微一闪，嘴角嚅嗫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这时邓通和冷不丁的开口问道：“那个黄凯功夫如何？”
周肃灵听了也思索起来，姓邓的心思细，到底是北司的人，上来就叼住七寸了。他又看了屋子一眼，桌椅板凳都是好好的，没有一丝打斗痕迹，何况第二天早晨自己进宫也顺着人缝瞅了一眼，里面的确跟平常一摸一样。
“黄凯功夫不错的，他爹是个千户战死云南了，后来就从豹韬卫调进宫了。”张泗回忆着说道。
“他是豹韬卫先锋营的。”周肃灵半眯着眼嘀咕了一句，随即警醒，暗骂自己多嘴。
邓通和“唔”的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看着张泗问道：“尸体是你们发现并掩埋的？有什么不对没有？”
张泗锁着眉毛仔细的想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没啥不对的，我们一进屋就看见他头朝里，趴在地上，自己的腰刀穿腹而过，已经凉透了。”
“你们凭什么确定是自杀？”邓通和在一旁冷冷的问道。
“因为他当时的姿势是这样的，”张泗大致模仿了一遍，原来是双手握住刀柄朝自己的腹部下刀，然后歪倒在地，的确不像他杀的模样。
邓通和和周肃灵迅速的对视了一眼，也是心照不宣，死因姑且不论，如果是他杀，皇宫内苑谁又这么大胆子，除非……黄凯看到了什么！
突然一道亮闪划过，周肃灵紧跟着问了一句：“你们巡查内宫应该成队结伴，我听你说黄凯一个人从乾清宫出来，他去干什么！”对他而言是明知故问，可对案子而言确实牵一发动全身的线索。
邓通和霍的一怔，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张泗。
张泗被问的身子一抖，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他……”
他抬眼就看见邓通和那双猛兽般的眸子，吓得更是心虚：“他说是替乾清宫的宿卫刘景站班，顺便给……皇……皇上送件风衣。刘景……他失踪了。”
周肃灵听的微微吸了口凉气，脑子嗡嗡作响！不错，那天黄凯按刀回话，的确是说刘景“受了风寒”，原来是失踪了！他心里突突直跳，尽管知道是郑强指示，可是善后的事情怎么也这么巧，都凑到一块了！他抬起眼睑，直逼逼的看着张泗，这人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的，自己当时有太监伺候，要黄凯送什么风衣，乾清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哼，张泗你可想清楚了，在这里谈是同僚情分，要是说不清楚，等出了这扇门，北司有的是时间跟你磨。”邓通和嘴角半吊着笑容，峥嵘乍现。
张泗给吓得不轻，连忙竹筒里倒豆子：“黄凯临死前一天我们还一起吃饭，领班王头儿还偷偷塞了他两锭银子，我都是看见的。”他犹犹豫豫的吞了口吐沫继续说道。
这一下终于把事情的端倪掀开了，在场的三个人此时都心里豁然一亮，终于知道事情的轻重了。
“领班王头儿……给了黄凯两锭银子？”周肃灵感到后脊一阵的发凉，这要是一层层剥开来，这黄凯背后究竟藏了多少人！
他随意的看着外边树木枝叶间斑驳的阳光，有些恍的睁不开眼，一阵凉风吹过，陡然觉得这空荡荡的班房阴恻恻的，透骨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