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诚意伯府
冷嘲2018-07-16 12:003,260

  正是深秋时节,苍穹昏鸦,彤云渐积,像是要下雪似的,没有半点活气,只有树上的残叶,稀稀落落的在朔风中瑟索,像是向人间哀怨的诉说什么,又像是不胜奇寒的颤颤发抖,更增几分寒寞感。

  灰扑扑的土路像是翻肚子的死蛇,扭曲着伸向远方,一片镇子雾沉沉黑乎乎的盘卧在远方,青白的炊烟袅袅升起,倦鸟翩跹。一阵踢踏的马蹄声由远而来,渐渐放大。

  “这天估摸着是要下雨了,前面就是青田县了,赶紧点先投宿是正经。”凌老爷子眯着眼睛直起身子远远的眺望着,远处驿道上铎铃脆响,路人得得的马蹄声时不时传来车把式的吆喝声和甩鞭声,近处稻田里几个老农持着铁锹在入水涸田,不时互相搭讪说几句笑话,一阵阵的喧闹传来,凌老爷子竟有些看呆了……

  周肃灵和洪三儿一人一匹马在身边跟着,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压抑。周肃灵三人一路小心翼翼,特地绕路折返,从小道往青田县寻来,走走停停,看似信马由缰闲逛一般,随时警戒着身后是否有“尾巴”跟着,好容易快进青田地界了,却又害怕起来。

  越靠近阴兵虎符内心就越忐忑,生怕这紧要关头出了意外。

  三人催马进了镇子,细得雾一样的雨飘落下来,周肃灵伸手抹了一把脸,四下略一留神,便径直的走到一家客栈门前。正巧一个小二看见,赶忙笑吟吟的招呼着伙计帮忙牵马,然后便伸手准备帮周肃灵提行李。

  手刚伸过去,便被凌老爷子在旁轻轻一截:“不用了,我自己拿,安排两个房间。”

  那小二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只觉眼前灯笼下的凌老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微微泛着红,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做小二的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一瞥之下,便存了小心,客气的问道:“客人家,上房还空着两间,要住几晚?”

  “两间靠一起?”

  “那是,就是靠角落里委屈点,不过两间紧挨着。”小二媚笑着赶紧接上:“客官,这快年尾了,正是囤货出手的时候,这里面湖海、岭东的客商多呢,房子不太好找,不过您放心,住我们这里保证舒服。”

  两人沉吟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最终凌老爷子拿了主意说道:“先住四天吧,到时候再续。”说完摸了个银角子出来,往柜台上一放。那小二收了银子,憨着笑问明了名姓登记好便领着周肃灵进了二楼客房。

  小二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走了。

  凌老爷子陪着周肃灵要了最里面的一间,洪三儿睡在靠外一间,隐隐的护着。

  三人接连走了快十天的路,也是乏透了,各自回屋休息。凌老爷子随意的看了看房间,微微掀起窗户,四下也打量了一下,便把门栓好,回身正巧看见桌上有个茶壶,便顺手拿过来,颠倒着立对着门缝放好,便和周肃灵一人挑了一张床舒坦睡了。

  接连两天,张韬都没有出客栈的门,无非就在大厅里吃饭,吃完了便回房休息,从不跟人多嘴,也不探听消息,就偶尔和小二照面随意寒暄几句。洪三儿独来独往,一个人出去,沿着镇里的主干道来回的走,一趟又一趟,凌老爷子心里明白,这是在“听路”。

  这天晌午,洪三儿撑着木杖踱进了客栈,进到周肃灵的房间说道:“这个镇叫‘黄梁镇’是青田县地界了,诚意伯府就在镇西头,隔着一条街就是县衙。”

  “黄梁镇,”周肃灵轻轻嘀咕了一句,心里像被小刺扎了一下,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异常的讽刺,乾清宫那一夜过后,天上人间想想真如黄粱一梦。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驻足在窗前,看着远处阴蒙蒙的天,秋雨冰凉的飘散在空中,冷不丁和着风吹来,激的他面容一抖。

  凌老爷子坐在桌前擦着火镰点了烟,舒畅的吸了一口说道:“别想没用的了,来都来了。”他抬头探问着洪三儿:“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刘家很低调,对面是个茶楼,老板伙计口音很重,是本地人没错。来回叫卖的的货郎也是常年走货的生意人,再西边儿住的是当地的富户,出来进去的动静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洪三儿目不能视,全靠耳朵“探路”,却听的极准,哪怕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他也能听清。他能从人言轻重缓急中听出情绪波动,再寻常脚步声中也能听出端倪。用他的话说人们都刻意掩饰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只有耳朵能听到的细微差别却是本质难改的。

  习惯这个东西,是改不掉根的,越不留意的地方越难改。

  凌老爷子吧嗒抽了口,飘渺的烟雾中看不清面容:“胡大人,走吧,人等时辰,时辰可不等人。”

  周肃眼神一收,轻声答应了一声便加了件外套,带了伞走了出去。

  刚抬脚,洪三儿提醒了一句:“胡大人?”

  “嗯?”

  “走路随意些,老百姓走路都随意从不端着。”

  周肃灵神情一凛,双臂甩开了摆动,脚步重了几分,但仔细看还是有点别扭。

  三人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往西走,天阴得很重,细雨雾一样的随风飘来晃去。抹了油一般路面映着街道两边的戏社酒肆门前透出的光华,像是刚画上去还没有干透的年画,还真有点诗情画意。

  诚意伯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气派,相反很清贫,刘子昂一代硕儒,门第高却操守极严,下野之后不贪富贵,可见风骨。

  周肃灵看着寻常至极的门面,又想起矍铄消瘦的刘子昂教诲自己的古板神情,曾经不怎么喜欢的古板书生,却愈加的感到怀念,心里也是由衷的感慨: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泪如霜。

  他眼眶起了一层雾气,随即醒了过来,假意揉了揉眼睛,冲凌老爷子点点头。

  凌老爷子走上前,捏着门环扣了口,砰砰砰,一下下仿佛敲在周肃灵的心上,期待迷茫愁思苦闷百感交集,加上“黄粱镇”这带刺儿的名字,一下子让他心虚沉凝郁结起来。

  “谁啊?”门里应了一声,随即就听门栓扯动的声音,大门拉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露出一个青年人。

  凌老爷子矜持的退了一步,温和的指了指周肃灵:“这位是京城户部新任给事中,胡濙胡大人,办差顺途想要拜访一下诚意伯,不知道可方便?”

  年轻人略略打量了一眼周肃灵,神情肃穆,两颗瞳仁神采奕奕,一瞥八字胡整整齐齐的贴在唇边,相由心生,境随心转,这份沉着气度摆着,也打消了疑虑。

  周肃灵很知道分寸,恭敬的双手递上官凭文书,那年轻人礼貌的扫了一眼便还了过来,随即大门一开,恭敬的引着三人往里走。

  周肃灵悄悄打量着那个叫刘慈的年轻人,挺腰直背,目不斜视,发髻挽着一根头巾,收拾的齐齐整整,一身青色的长褂洗的颜色有些发淡,可举止从容之间,儒雅的气度却浑然天成。

  刘慈邀请三位落座,自己谦和的招呼下人上茶,略遗寒暄才说道:“胡大人,呃……家父已经去世半年了。”

  周肃灵手中一抖,茶水险些溢了出来,刘子昂已经死了?

  他克制着心里的忐忑不安,拿捏着语气问道:“可否容我敬一炷香?学生天佑年曾蒙诚意伯教诲,虽是雨露之恩,也想师礼以报。”

  刘慈眼神一滞,稍稍露出一丝不屑,看着茶碗含蓄的说道:“家父曾说过,清香一支子孙敬上足矣,何况家父已经西去,阖府上下也就我和几个下人,也无心功名,真的有劳大人挂念了,岂敢烦劳。”

  周肃灵懊恼自己太直接,反而给对方误会了,刘慈显然以为自己是撞木钟走门路的官油子了。他心里想着,眼睛却期待的瞥向洪三儿,该不该让洪三儿直接说破来意呢?他也吃不准刘慈究竟知不知道阴兵虎符的事情,也不敢贸然点破,思绪一乱身子就有些坐不住了。

  洪三儿在一旁客气的打了圆场:“刘兄,你误会了。胡大人世家子弟,曾是天佑皇帝的给事中,如今这年月……人心不古,也只能借着差事一路寻过来慰问一下,没想到诚意伯已经仙逝,哎,祭奠一下,也算一份心意。”

  周肃灵暗赞了一声,接口道:“我是定武朝中的进士,后来当了兵部给事中跟诚意伯有过几面之缘,很是受教。后来诚意伯功成身退,反倒是我只能得过且过,想来也是惭愧,本想私下问问该如何自处,一路乔装走来,没想到……”

  周肃灵说到此处真的动了情,情不自禁的哽咽起来。刘慈看到这里看出周肃灵的心迹真诚,懊恼自己唐突,赶紧去安慰道:“胡大人,是我会错了意,您别上心。要不嫌弃,就住在我府上。正巧前些日了来了几个僧人,说是家父旧交,兴许你们认识。他们住东院,你们就和我在南院挤挤。”

  “僧人?”周肃灵还在拭泪,听到这里身子一抖又借着抽泣急忙掩饰过去,脑中却仿佛一道极亮的电光划过,让他陡然一警:天佑帝可是假扮僧人走的,听说困在浙东,难不成……

继续阅读:第十三章 傀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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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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