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也慢慢亮了,三人为救洪三儿死里逃生竟是过了一夜!
朝阳隐在地平线后面,将出未出的像怕见人又跃跃欲试的孩子,用自己的光辉将一层层海浪一样的云块映的殷红,天地万物仿佛镀了一层赤金。翱翔的飞鸟,翩翩起落的昏鸦,还有远处隐约可听的狗吠,让原本寻常至极的的清晨带着蓬勃的生机。
周肃灵走在官道上,看着远处的城门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极其享受似的深吸一口,脸上竟挂出一丝笑容。
“胡大人,进了城我就不多陪了,嘿嘿,”红脸汉子垫了垫手上周肃灵又补的银子接着说道:“我就先走了。”
“不跟我们再歇两天?”周肃灵眉棱微微一跳试探着问道。
红脸汉子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暗红色的脸要是不笑了也实在恐怖,可刻意僵挂着的笑脸却跟面具似的,让人看着反而带着几分戒备。
“不啦不啦,‘红莲寺’的事情迟早喧腾出来,嘿嘿,我个流浪汉经不得官司,还是躲着比较好。”
周肃灵知道,这年月最怕吃官司,老百姓一旦有了纠纷宁愿私了都不想进衙门。他点了点头,略略对放了心。
自己给的银子犯不着红脸这么拼命的跟随自己夜闯红莲寺,这一点,一直实实在在的压在他心头,放任何人都未必敢为了这二十两银子险些把命搭进去。
进了城红脸突然开口要再加二十两,这是真的居功抬价还是刻意自污?现在的周肃灵像一只机敏的刺猬,稍有风吹草动,都会一下将自己藏在利刺下面。
他相信,没有莫名其妙的忠诚,更没有莫名其妙的“朋友”。这一点,几个月前乾清宫的他可想都没想过。
周肃灵刻意试探红脸汉子的反应,见红脸汉子拿了钱就要走人,表情不似作为反而有些急不可耐,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弦,便顺水推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红脸汉子客客气气的道了声谢,头也不回扭头就走。三人默默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也转身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往客栈方向走。
“胡衍可能……应该是在浙东。”洪三儿脸上又蒙上布,布条随风摆着,冷不丁的轻声说道。
周肃灵和凌老爷子同时止住脚步。
“可能?应当?”凌老爷子蹙着眉头问道,带着几分不理解。
“你们进城住店以后,我自己走了走,‘长春会’在浙东也是有堂口的,我去拜拜山门,顺便听听消息。”
“后来呢?”周肃灵紧接着问道,下文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洪三儿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后来我听到有人在嘀咕‘天佑帝’的字眼,便留了心,一路悄悄尾随,那两人脚步轻浮稀松平常,说话倒是用的江湖切口。我也没留意便一路跟出了城,原本不想继续跟了。”
洪三儿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一边说着,周肃灵竖着耳朵仔细听,生怕漏了一个字。
“后来越走发现越不对劲,路越走越嗝脚,心里知道去的地方极偏,可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身后有人截住了我的去路,我和他们交上了手,发现那伙人刻意耗着自己,并不下死手,我知道糟了。”
凌老爷子心里雪亮,洪三儿这是中了别人的套了,洪三儿接着说道:“我一路被人追着终于还是被围住了,围攻的人武功平常,不入流的角色。可有一个人却是个高手,他一直静观,偶然变动身位,可站住的地方都将我的退路牢牢卡住,那人直到最后才出手,以慢打快,那一掌来的无声无息。”
周肃灵“唔”的一声点点头,安慰道:“你眼睛不便,以后不要冒险了。那个高手已经被我们杀了,仇也报了。”他说的是佛殿里那个青面刺客。
“不是他,”瞎子断然否决,扭过脸“看”着周肃灵又重复道:“不是他,你说的那个人,我验了尸体,青面刺客的手掌平滑,骨骼齐整不像是修炼掌功的人。”
他抬起自己的手说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掌法,比如少林的般若掌、金刚掌;悬空观的棉掌、云手还是丐帮的降龙掌,湖南阮家的裂天手、山东‘九星门’的奔雷十三式、关外听说还有一门‘玄手六挂’,还有天门山‘云逸门’的大劈手……”洪三儿年岁不大却对江湖武学头头是道,就连凌老爷子也心里赞叹。难怪‘长春会’虎踞浙东山东诸省,果然卧虎藏龙。
“拳头硬的道理谁都懂,街头打架都用拳头,所以练掌的都是一番苦功夫,长期修炼手掌就会变形,你说的那个青面刺客显然不是练掌的。”洪三儿沉吟了一会儿就没有言语了。
“三年掌不如一年拳,指法十年不出门,掌法三年没人问。”凌老爷子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也就是说‘红莲寺’里还有一个人,但是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周肃灵心里又是一悬,本以为自己又干成一件大事,没想到还是没有办利落。这个尾巴说不准就是日后之患。
凤阳之后,周肃灵一路被人偷袭追杀,但是却磨练出一股子狠劲——交手从不留活口。
“我被他们拿住,听了几句他们的耳语,胡衍应当是在浙江,而且很早就到了。”洪三儿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周肃灵叹了口气,原本绝处逢生的喜悦一扫而空,雾霭霭的压抑又盘在心头。
“回客栈吧,大家都休养休养。”
三人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一醒来都“哎哟”一声叫唤起来,毕竟一夜的折腾,身子骨到底还是受不住,浑身的酸痛,凌老爷子上了周年,一个劲儿的说道:“老咯老咯,他妈的,海东青也有今天。”
这时小二笑呵呵的敲门,在门口说道:“爷,外边儿有人要见您。”
凌老爷子揉着肩膀的手一停和周肃灵对视了一眼,正巧门口一个身影映在门上:“胡大人,听声音可能猜到我是谁?”
邓通和特有的洪亮嗓音在门外响锣似的传进来。
周肃灵犹豫了一下,只见洪三儿坐在角落,身形渐渐的虚化,然后又隐匿了,仿佛凭空蒸发了似的。他心里又赞叹了一声:“好手段!”随即走上前去开门。
邓通和古铜色的面庞一把大胡子连到腮边,雄赳赳的身躯将门堵的严严实实,特别是那道狭长的刀疤一直连到耳根,凶悍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周肃灵往里面让了让,邓通和四下打量了一下,鼻子嗅了嗅:“呵,药味儿够重的,二位做的好大的买卖!今天一早就听说了,洗心院现在正在城外红莲寺搜查,几十具尸体,都是你们干的?”
周肃灵心里一惊,自己刚入城,这洗心院从哪里知道的消息这么快就奔赴红莲寺了?
他脸上平静如兰淡淡的说道:“一个朋友被人扣住了,我们昨夜去救,发现竟然是‘妖人’的贼窝,虎口脱险啊。”
“妖人?”邓通和眼皮微微一跳,去围剿的是南司衙门的游骑,北司竟然这时候才知道,显然怕自己争功,自己前天刚进城,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谁的消息这么快?
周肃灵对邓通和半信任半提防,随意间要的将红莲寺的事情说了一遍,邓通和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仔细的抿着嘴听着,这时候才伸手当空一止问道:“那个红脸汉子,是谁?”
周肃灵重新描述经过的时候也越来越觉得红脸汉子有些不对劲,事出反常即妖!
“红脸汉子什么模样?”邓通和也对此人产生了兴趣,颇为在意的问道。
“大红脸,跟喝醉了似的,成天见人都笑嘻嘻的。”周肃灵回忆着又补充了一句:“他的刀倒是很奇怪。”
“带着刀?”邓通和瞳仁一锁,街面上不是谁都能带兵刃的,这点更让他觉得红脸汉子的可疑。
“那刀长得像根刺,细长,三刃。没见过这种兵器。”
凌老爷子揉着肩膀说道:“江淮一带的水匪倒是有类似的凿船用的钢刺,可是没他那么长,那人功夫不弱,是个硬手。”
邓通和心里隐约浮上了一个人影,两个月前洗心院天下招贤纳士,南司衙门录用了一位之前‘谍司’的线人,据说那人嗜酒如命,武艺精强,加上隶属‘谍司’下线,靖难颇有不能言明的功劳。于是直接破格擢升为南司百户,可那人从不坐堂办公,上任就潜入江湖好像是受命办一件极重大的案子。就连指挥使张韬也三缄其口,只作不知。
邓通和老僧入定一般陷入沉沉的思索:“受谁的命,极其重大的案子?”他轻轻的吸了口气,心里嘀咕:“南北两司,南柳北邓。难不成真的是那个人?”
“你们怎么认识的?”邓通和心神不宁的眼光停在前面,目光有些发呆。
“就是客栈认识的,不知道从哪里竟然知道了洪三儿被捉的事情,还知道我的身份,开口要价说要陪我们去,我估计是贪图妖人赏银的江湖侠客。”周肃灵极其迅速的睨了邓通和一眼,含含糊糊的说道。
邓通和的表情他机敏的看在眼里,知道红脸汉子似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既然目的达到,就再加把火,只要被邓通和盯着,自己也能喘口气,那个红脸汉子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心里默默谋划着。
“嘿嘿,江湖侠客?”邓通和的侧脸迎着透进来的阳光,那道道疤微微泛着紫红色的微光:“我琢磨懂了,妈的,难怪南司的这帮狗腿子消息这么灵,原来这里还来个厉害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