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吹得湖边垂柳莎莎作响,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周肃灵和邓通和疑惑不定的端详着地面上的脚印,仔细揣测着各种可能。
“大人!”不远处又是一阵叫唤,两人都身子一颤,循声走了过去。
声音传来的地方杂草丛生,差不多有半人高,周、邓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趟着步子,只见那个发声的侍卫提着灯笼照着草丛中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两人走进一看,都不紧眼睛一怔,周肃灵更是吓得一跳,只见三具尸体倒在草堆中,若不细找根本无法看到。
邓通和掩着口鼻,用脚费力的把僵直的尸体用力推了一下,只见尸体都是侍卫打扮,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在溃烂的皮肤上钻来钻去,上下翻腾,像快要烧沸的水。
周肃灵只略略瞥了一眼就觉得脑仁“嗡”的一响,随即一阵反胃,遏制不住的吐了起来。
刚想站起身子,又情不自禁的想到尸体的模样,浑身一麻,鸡皮疙瘩陡然冒出,又是“哇”的一声,吐得腿肚子直抽筋。
“胡大人,”邓通和也皱着眉头,一脸苦相的憋着气走出来说道:“尸体……我看了,有点怪。”
周肃灵脸色白的跟窗纸一样,双眼都吐得没了神采,只是略略挥了挥手,两人颇为默契的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远处,这才看张口呼吸,好一会终于缓过劲儿了。
“哎呀——”周肃灵皱着脸感叹了一句,大口大口的透着气,没气力的说道:“你刚才……说……说什么怪?”
邓通和也是一脸纠结,他不怕肚破肠流的疆场惨烈,反而这种腐烂的尸体看着恶心,特别是那密密麻麻蠕动的虫子,想着都觉得肠胃一缩。
他苦苦的咽了口唾沫:“那尸体死的奇怪,我看了几眼。”他狠狠的吐了口痰,清了清嗓子说道:“三具尸体都是一样,身上都有致命刀伤,但是脖子手腕还都有勒痕……”
周肃灵眉头一皱,不可思议的问道:“什么?勒痕?”他是白老太医的嫡传弟子,如果以前是纸上谈兵,现在的他已经开始亲自上手了,一下子就听出尸体的蹊跷。
“是啊,三具尸体我都看了,脖子、手腕还有脚踝,腰上的衣服上也有。勒痕很细,像是细绳一类的东西……”邓通和舒缓的呼吸了几口凉风,终于平复过来:“遇敌搏杀都是你死我活,一般都是手起刀落,怎么会有勒痕,而且三个都有。”
周肃灵也是有些狐疑,他也觉得十分的不合理,甚至觉得是邓通和看错了,黑灯瞎火的看着多少有点迷糊,试想生死攸关的时候哪有那闲工夫把人绑起来?
“大人,刀。”发现尸体的洗心院大步走来,将死者身边的刀一一排放在地上。
周肃灵和邓通和分别捡起一把腰刀仔细的查看着,两柄刀都没有豁口,也没有血迹,地上的那把刀倒是刃口位置残留着深紫色的血渍,像是被人用笔沿着刀刃描了一遍,已经干的结疤了。
周肃灵问那个侍卫:“尸体身上有勒痕?”
“有!”
“你确定是勒痕?”
那个侍卫也是一脸恶心的回忆了一下,才说道:“确定,我和邓头儿一起翻了看的……”他立马扭头吐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勒痕很细,勒的很深,而且是一圈一圈的,看上有点像是绑起来的,腰上也是一道一道的衣服都磨破了。”
周肃灵听了眉头紧紧皱了皱,随即抬起头终于狠了狠心说道:“带我去看看。”
过了好一会儿,邓通和一脸坏笑的看着胡衍一瘸三拐的从草丛里踉跄了出来,又扶着树干呕了半天正喘着气。邓通和嘿嘿笑这才开腔道:“你他妈是活该,我说是勒痕你偏不信,这回看出什么来了?”
周肃灵跟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似的,浑身的虚汗,吐得双脚无力浑身瘫软,终于晃悠着走过来跌坐在地上,微微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便大口的喘着气。
邓通和只见周肃灵手上攥着一把东西,身子靠过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柳树枝?”
周肃灵晃了晃手上的树枝,绵软无力的说道:“尸体下面都压着这玩意儿……”
“什么意思?”
“我猜猜看当时的情形,”周肃灵咕哝着嘴里的粘液,狠狠吐了一口:“有人一路尾随周肃灵,然后被人绊住了,三把刀上连个豁口都没有,说明根本没有激烈打斗。”
“万一周肃灵身边的人没带兵刃,也不会有豁口。”邓通和随口顶了回去。
“不像,三人胸口中刀,三把腰刀只有一把有血渍,而且不是贯穿伤所留的痕迹,像是劈砍划到对手了。所以周肃灵身边的人是带刀的,而且……”他将手上的柳树枝伸到眼前仔细的端详:“勒痕跟这柳树枝差不多粗细,还压在尸体身子下面。”
邓通和有些不可思议的听着周肃灵的言语,也恍然大悟,胸口伤口贯透前后,刀上的血渍应该模糊一片,不应该是只有刀刃上有,他也是战阵上沾过人血的,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那会是怎么死的呢?邓通和瞄了一眼周肃灵,想到指挥使张韬对他的叮嘱:“胡衍这个人不简单。”
他开始往其他方向猜测过去,洗心院北司衙门的雨夜天牢虽没有亲见,但是知道首座在里面中了内伤,听说是什么四海门的“龙象之音”;在兵马司衙门的囚牢中,他从杨三儿那里又隐约知道了隐门密宗的名头……但是他还是不太相信世上真有什么“傀儡术”之类的妖法存在,竟然能够让人跟木偶一般把自己杀了,简直天方夜谭!
他咂摸了一下嘴,又看见周肃灵正呆呆的盯着那把柳树枝出神,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难不成真是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子?
“他们被人引到树林深处,然后被柳树枝条缠住了身子,胸口的刀伤是被束缚住后补上的。事后树枝受不住力,便被拉断了,所以枝条才会压在身下。”周肃灵自言自语一般的说着自己的推测,又补上一句:“三具尸体都有。”
“这……可能吗?”邓通和脑中一片空白,要不是接了这个蹊跷案子,但凡碰到周肃灵这样的人,他绝对以“妖言惑众”拿下堪审。可目前无论是自己的上司还是宫里逃出来的太监,还有那天指挥使内伤,周肃灵却能全身而退……种种联系起来,他又有点将信将疑了。
“可能。”周肃灵脸色蜡黄,肚子里还翻腾着,动不动打一个响嗝,酸臭的味道刺激的自己脸色跟含了苦橄榄一般扭曲起来。
……
“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周肃灵回到家,径直就把凌老爷子从床上拉起来参详。
凌老爷子只是闷头抽着烟,耷拉着眼皮跟睡着了一般。周肃灵揉搓着指尖,注视着桌上的柳条,又情不自禁想到尸体,顿时身子一紧,一阵恶心泛了上来,赶紧拉过茶碗喝了一大口。
“‘鬼门’外的脚印和尸体,的确蹊跷,可以说处处矛盾。”凌老爷子终于开腔,抬起眼睑也盯着桌子看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既然仓皇奔逃,怎么会恰巧有船接应,这点矛盾。”
周肃灵“嗯”了 一声,点头听着。他和凌老爷子已非君臣,言谈举止正在微妙的发生变化,自己有时候都有种幻觉,自己就是那胡家的少爷。
“三个侍卫装扮的人死在别处,而且兵刃无损,却又身上有勒痕还胸口中刀,这也矛盾,不合情理。”
周肃灵坐直了身子,期待的盯着凌老爷子。
“时间紧迫,骤然遇敌必然慌不择路,不可能还想着把人绑起来杀……况且还用这么细嫩的柳条。”
“老爷子你别卖关子,你就告诉我可不可能是……”
“可能,”凌老爷子瞳仁灼然生光,微微跳跃着,他心里自打听周肃灵描述尸体的死状就已经留上了心,他内心已经被勾引的蠢蠢欲动了!
他是经历过江夏镇的案子的,见识过隐门密宗的功夫能耐,自己的兄弟黑子便是被人用“大青莲”活活栽成了一棵树!
“听闻农桑之道早已没落,江湖罕见,没想到皇宫里竟然还有这等高人。”他吧嗒一声吸了口烟,任由淡白色的烟雾从嘴里缓缓的飘荡散开,氤氲的烟雾中,一道凶光一闪而过。
“农桑之道……”周肃灵喃喃的重复了一句,眉梢一抖问道:“我好像记得白老太医似乎说过,农家一直都没有什么大名堂,千百年来也一直隐没民间,难道也有这等惊人手段?”
凌老爷子微微叹了口气:“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你我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我早年也算在江湖上打滚,倒是……见识过。”凌老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周肃灵猛地直起身子,盯着凌老爷子问道:“你见识过?见识过……这个。”他惊恐不定的伸手点了点桌子上的柳条。
“不错,多年前在江浙一带,碰到过一个外号叫‘三眼城隍’的人,我原以为跟你一样,是药家后人。后来我们跟他们一伙人交上了手才知道,他竟是农桑之道的传人。”凌老爷子看着屋棱,眼神闪烁不定,似乎陷入了回忆。
当年江夏镇外雷雨交加的密林,他记得那天大雨滂沱,声音大的震耳,那雷电如同金蛇一般在浓厚的云层中穿梭不定。他们一路奔逃,感觉周围影影绰绰的,仿佛整个树林都活了一般!
他亲眼看见身受重伤的黑子被绊倒在地,刚要回身去扶,只听黑子沙哑的干吼:“快走!”随后便眼睁睁的看着黑子被什么东西缠住后猛地一抽,骤然消失在黑漆漆的树影之中!
昏黄的烛火照的凌老爷子满是皱纹的面庞青黄不定,周肃灵有些惊诧的看着面前的凌老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自己自幼跟着白老太医苦修医术,少年心性对隐门密宗也是充满了好奇,没想到当年当故事听的见闻,如今就在身边真实的发生!
朦胧记忆中,白老太医传授自己“蛇语”时,那消瘦的面庞喟然叹道:蛇行百步,引而不发。
凌老爷子继续回忆着说道:“当年我身受重伤,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幸亏碰到胡家老爷捡回了一条命。”
周肃灵瞳仁一跳,凌老爷子原来是这么认识胡家的,虽然觉得太过巧合,可也一时没有寻到破绽。
曾经陪伴自己玩耍的凌老爷子,如今却顿感陌生。他总觉得眼前的凌老爷子似乎埋藏着什么秘密。
“唔——农桑之道,传言可令草木皆兵!不容小觑啊。”凌老爷子冷不丁的收回了目光,难以言喻的看着周肃灵。每当看到对方如今这张脸,都有种恍惚的感觉。
周肃灵深深的吸了口气,问道:“你……也觉得那三个侍卫……就是死在农桑秘术的手里?”
凌老爷子眼神空洞的看着周肃灵,深深的点了点头,牙齿间愤愤的崩出几个字:“肯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