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魇
深不可测的夜空锅底一般,闷雷滚滚像是在积蓄某种惊天动地的力量!猛地一声炸耳暴响,苍穹像是被云端的天神用巨斧劈裂了,耀眼的裂纹一闪而过,随即又沉闷的滚动着逐渐平息。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滂沱之势如万马奔腾,将中都凤河笼罩在雷公电母的愤怒之中。
“东西在哪儿!”低沉的喝问带着威压,随即一道寒芒闪过,只听一个老者痛苦的哀嚎,腹部被利刃贯穿,只剩剑柄在外!
“我……不……知道!”老者浑身上下遍体凌伤,殷红的鲜血将衣衫浸透,他咬着牙跪倒在地,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说的……爷爷我从未……有过,听都……没听说……”
对面那人阴沉着脸,看不清楚容貌,倒是一身道袍随着身法飘忽不定。
“不说——”道士身影咻的闪现在老者侧后方,又是一剑从脖子根斜插下去,直灌肺部!剑刃尽没之际,随着一声惨叫,老者血水滋滋溅出,身体一震猛烈的扭曲,轰然瘫倒在地。
“我倒要看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说!”道士似乎没有停手的迹象,猛的拔出剑刃,对准老者的背心,悬而未下。
“我真的……不知道你……你在说什么……”老者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满脸都是,和着血水越凝越圆,随即顺着面颊滑落。
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老者猛的弹地朝前窜去,滂沱的大雨刺激着他的神志,寒意如同千百枚钢针,在他体内来回穿扎。周围景致陡然变幻,老者莫名其妙的闯进自家的正厅,厅中空无一人,倒是横匾赫然入目:勇冠三军。
那道士如影随形,嘿嘿冷笑着出现在老者身后,但却没有动手,反而低沉的叹息:“你是先帝麾下大将,南征北讨,你看着这副匾,这是先帝赐给你的,”他话锋一转,盯着老者问道:“你忠心何在?”
老者原本黯淡的目光一道微光闪过:“老夫追随先帝多年,先帝起兵之时便意随侍左右,”他竟然不可思议的轻笑一声:“年轻娃娃,你也配问老夫?”
“幽王贼子弑君犯上,如今天佑帝遁入江湖,你既然忠臣自居,为何不把虎符交出来!”道士紧接着跟了一句,字字斩钉截铁,神情凛然。
“我没有你说的东西!”老者怒吼一声复又转身扎进了雨幕之中!轰然作响的滚雷似乎死死的跟着他,金蛇在云端穿梭,一明一暗之间,老者一下子跌倒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他赶紧苦苦支撑起身子,拼命的往黑茫茫的麦田中奔去……
四下无人,可道士的声音却近在耳畔:“你是先帝旧臣,先帝对你恩宠有加。现在天佑帝遭难,你不思报恩,反而置身事外,你跟助纣为虐又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老者慌不择路的在麦田中跌跌撞撞,在阴风淫雨中呼号:“我没有你说的什么狗屁虎符!”
正在仓皇奔逃之际,陡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老者身前,他一声惊呼,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护田的稻草人,闪电在云端游弋,野风吹过,那稻草人竟然活了一般,枯枝做成的双手将老者脖子一卡,死死的掐住,直直的将老者拎离地面……
……
“义父!义父!醒醒!”
“啊”的一声大叫,老者终于从梦中弹坐起来,吓得床边的年轻人身子一抖。
老者惊恐地四下看了一圈,紧紧的攥着年轻人的手:“这是哪儿!”
“义父,这是您卧房啊。”
老者还在虚喘着,这梦做的太真实了,他呆滞着眼神,伸手在脖颈儿、腹部、前胸胡乱摸了一遍,他松了口气。
他转过头看着床边面色焦急的义子:“是殷正啊,”随即松开了对方的手,虚弱的指了指厅中的圆桌。
殷正会意,揉了揉刚刚被老爷子死死攥住的手腕,端了杯茶水递了过去。
老者微微颤着手接过,送到嘴边咕咚咕咚的三口两口喝完,长长嘘了口气,总算定住了心神。
殷正结过茶碗转身又倒了一杯,走到床前问道:“义夫,您又噩梦了?”
老者深深吸了口气,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是啊,还是那个道士,还是要我交出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殷正眉梢一抖,紧接着问道。
“梦里他没说明白,但是前几天做噩梦时,朦胧中似乎听他念叨着是个虎符?”老者伸手摸了一把额头的汗珠,也陷入思索:“我已经养老多年,军权早就交割了,留着个虎符有什么用?”
殷正也跟着沉吟着点了点头:“是啊,虎符调配大军,私留可是九族之罪,况且凭义父的权位也没必要啊。”
殷正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义父放宽心,我明天就请‘本草堂’的汪掌柜再给您仔细瞧瞧,这姓汪的也是,平日里吹起来死人都医活了,说自己当年跟徐登达将军看过病,这会子连个梦魇都看不好。”
老者端着茶碗还在木木的发呆,听着殷正的言语不由得心头一抖,他心里知道这哪里是噩梦这么简单,连续几天同样的梦境,那个道士死死咬着自己逼问“虎符”下落,这分明是道家秘术———囚梦之术!
和先帝征讨四方之时,他记得有个叫袁弘的同僚,专管谍报,曾用这个密术逼问擒获的敌方高阶将领,对方在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凡经他审讯从未失手。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竟然被道门高手盯上了。
他没顺着殷正话稍儿说下去,却机警的联系到一件事,开口问道:“这几天府里接连有下人被杀,几乎一天一个,你查出什么线索了?”
“义父,这正是我觉得蹊跷的地方。”殷正揉了揉眉心,灯影之下,殷正凸凹分明的刀刮脸上剑眉、鹰鼻被光影勾勒的清晰分明,带着一丝阴鹜。
他端坐床边,思索着说道:“府里的下人几乎都是战死沙场的烈士之后,纵使后进的外人也是有根底可查的。汤府里的人不敢说身手多高,要想无声无息的做了并不容易。”
“是个高手。”老爷子鼻腔嗯了一声,陡然又想到梦中的那个道士,身法如鬼似魅,的确手艺不凡。
“另外,连续几天已经死了五个了,外院总管都被杀了,尸体我每一具都仔细看过,致命伤都在胸前或者脖颈儿,只有一个在肋下。”
“嗯,说明不是偷袭,明打明的交手,竟然跑都跑不掉,的确了得。”
殷正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还有,伤口来看,因该是一人所为。”他回忆着说道:“五天前马棚的‘大胡子’死在家里,肋骨断了四根,一剑封喉;随后两个护院还有一个后厨都是一样的伤陆续被杀,只有昨天晚上外院总管陈杰稍有不同,伤口从大腿到手臂,最后是前胸中掌致命。”
老者眉头紧紧皱着,密布的皱纹渔网一般层层叠叠:“那总管练的是‘阴阳刀’,随身藏着两柄短刃,功夫上最精,自然费点周折。”
“义父,外人不知,你我再清楚不过,这几个人都是先帝派来的洗心院督察,暗地监视您的,帝王心术我不敢乱说,可如今这几个人死在我们这里,很难交代。”
老者眉头一颤,吸了口气说道:“这人出手极准,专挑洗心院的密探下手,难道……”他悠悠的看着前方嘀咕道:“是宫里来的?”
“你是说……是皇上的意思?”殷正警醒的压低声音,将“皇上”两字重重的读了出来。
老者知道殷正说的“皇上”指的是天佑帝——周肃灵。他最怕的也是这个,他知道幽王已经入京,可周肃灵的下场宫里的消息说的极其隐晦,他隐约猜到可能是生死不明,如果真的逃遁江湖,这样的做法……这是逼自己“站队”吗?
“义父,我说句不当说的话,”殷正拿捏着语气说道:“这梦由心生,您是先帝起兵时的老臣,德高望重,现在毕竟身子骨不像我们年轻后辈,嗯……”他哼哼哈哈起来,终于说道:“要是先帝真的有什么东西忘在你这里,交上去得了,现在外头什么光景,天家的官司是我们敢管的?”
老爷子唉的一声叹了口气:“哪有什么虎符之类的玩意儿,我汤洛二十啷当岁就跟着先帝刀尖上舔血,开国之后善终的大臣屈指可数,我都一把年纪啦,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开的。可我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吧。”
殷正听了略一愣,随即也是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临走之际,汤洛叫住殷正,冷冷的说道:“我不是做噩梦,我是中了邪术了。隐门密宗重现江湖,不是好事。”他目光深沉的看着门口殷正的侧影吩咐道:“要‘生意下处’的那帮崽子盯紧点,这凤河城已经进贼了。”
殷正身形一顿,微微侧着身回道:“义父放心,我已经关照过了,但凡有道士、或者打探汤府的人,全都盯死。实在不行,直接让府衙寻个由头扣了再说。”
随着一阵夜门袭来,殷正打开门闪身消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周遭磅礴的大雨砸的地面屋瓦轰然作响,真是天威难测,一旦雷霆震怒,必是万钧之力。
汤洛坐在床上,喃喃的说道:“家贼难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