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雨雾淅淅沥沥的，下的不畅快。浓云压的低低的，或青或灰或绛红或暗紫，像群兽在轻霭霾雾间互相推搡挤压，带着低沉的怒吼。
满是泥水的大道上，老远就看见两骑踢踏而来，听音听起来走的不快，过了好久终于才渐渐的传来了人声。
“哎呀，到底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凤河城原先也就一个小城镇，现在你在看看，这城门多气派，中都果然名不虚传。”凌老爷子马鞭指着远处的城墙，感慨了一句。
周肃灵撇了撇嘴，这种信口开河的忤逆的言语听着刺耳，他心里不大受用。他打小没出过宫，到了陌生的地方新鲜而有迷茫，还有一丝陌生的恐惧，只能跟着凌老爷子慢慢的走。
“汤洛家堂堂信国公府，应该是个大宅，很好打听吧。”他岔开话题问道。
“打听？”凌老爷子戏谑一笑，随即说道：“你没吃过江湖饭，不晓得里面的规矩，第一条就是不要随便打听。”
周肃灵一愣，十分不解凌老爷子的意思，探寻的望着他，可对方却没有言语，鞭梢儿一甩往前走去。
两人进了城门，便沿着中轴大道一路走着。凌老爷子伸手指了指前面一个客栈，走进一看门前一幅横匾：“纪家老号”，左右各有一个竖牌对联：士宦行台，安寓客商。
“别说话，跟着我。”凌老爷子老远看了一会儿交代了一句，便牵着马走在前头。
客栈前的伙计见两人走近，熟练的“扑”的一抖毛巾，朝小臂上一搭，笑吟吟的招呼道：“两位辛苦，不知道是住店还是请客。”随即指派着杂工帮二人牵马，却绝然不碰行李。
凌老爷子抱拳说了声：“叨扰，既住店又请客。”说完便迈步走了进去，挑了个角落里僻静的座位带周肃灵坐下。
伙计微一愣神连忙跟过来忙着擦桌子，却不理睬周肃灵：“爷发财，我这去给您沏茶，不知道爷是靠山还是靠水（什么来路）。”
“沾腥的买卖（黑道），靠二爷赏口饭吃（有山头讲规矩的）。”
凌老爷子对答如流，可周肃灵坐在一旁却半点儿都听不明白，只是低着头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着。
待那伙计走后，周肃灵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什么？”
“别多嘴，”凌老爷子四下看着周围的客人，嘴里嘀咕着：“晚上跟你说，你现在就当哑巴做聋子就行。”
周肃灵被噎的有些尴尬，但是看凌老爷子的表情知道里面肯定有原因，别只得把话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凌老爷子似乎看到了什么，便起身走到柜台和堂倌聊了起来，两人聊了很久又一同进了后院。周肃灵心里咯噔一下，就像孩子突然被家长丢在原地，陌生的四周带着未知的害怕。
他心里焦急的等着，胡思乱想起来，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凌老爷子卖了，怀疑凌老爷子现在正在交差呢。人就怕自己吓自己，一想到这里，周肃灵顿时觉得周围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角落里的自己，孤独感夹杂着无助涌在心头让他发慌。
“好了，走，上楼。”凌老爷子冷不丁的出现在眼前，让周肃灵一下子踏实了下来，乖乖的跟在凌老爷子后面。
两人进了房间，凌老爷子四处略一打量，便转身关上门，伸手一指要周肃灵坐在厅中的桌旁。
“我跟你简单交代一下江湖上的门道，行有行规，你不懂里面的事理千万不能随便说话，特别是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周肃灵一肚子的问题，开口问道。
“这里可不一般，叫‘生意下处’。专门接纳江湖人的地方，平常人要想住进来，嘿嘿，不好意思，客满了，恕不接待。”
凌老爷子拿起一个茶碗就着衣服擦了擦，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说道：“每个地方都有码头，南来北往的江湖人有镖师也有盗匪，有算卦摆摊儿卖药的，也有挖坟走私贩盐的，鱼龙混杂。为了不叫外人知晓，江湖上都有自己的一套切口，我刚才跟伙计说话，你肯定就听不懂。”
周肃灵“哦——”的一声听的津津有味，难怪刚才伙计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原来自己是不是江湖人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那你刚才跟那个……”他不知道堂倌该怎么称呼，便用“柜台伙计”代替：“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嘿嘿，问到点子上了，”凌老爷子嘬了口茶：“初来乍到要想干成什么事情，先要打探清楚里面的深浅，信国公汤洛什么人物？如果他敢接纳‘天佑帝’，这凤河城地界里的码头根基肯定扎的极深，你要是愣头愣脑的去打听不是找死吗？”
周肃灵拧着眉毛仔细的听着，觉得里面还真是大学问，既新鲜还有意思，比宫里果然好玩多了。”
“那你探出消息了？”
老爷子砸了下嘴说道：“信国公府……嘶……好像出什么事了。”
周肃灵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更加确信胡衍就在凤河了，说不准就要当面对峙，他莫名的竟然有些害怕。
“好了，也累了这么多天了，早点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吧。明天还要‘拜码头’呢。”
周肃灵一愣，又没听懂，还想接着听，却被凌老爷子直接掐断了。两人随便收拾收拾下楼洗漱无话。
接连几天的劳顿，两人睡的沉，不一会儿就听见周肃灵就打起了呼噜。冷月高悬，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棱挥洒在客房内，如果周肃灵现在醒来，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厅中不知道何时竟然多了一个人，那人左右看了看，正往自己这里走来。
周肃灵还在熟睡之中，对不速之客浑然不知，倒是床头极其轻微的有些丝丝的响动，那人接着月光仔细一看，竟是一条细小的白蛇，正直着身子对着自己。
那人“咦”的一声，此时却心头一动，陡然回身，却见凌老爷子已经掌风扑面，他急忙搂手侧身闪躲一旁，瞅准位置足尖弹地而出直冲对方膝弯！
那凌老爷子抢攻在前，一招先手招招紧逼，后撤半步避开下盘，随即抢步中门肩膀一斜猱身而上，屈臂弹指直点面门，对方显然也不是庸手，仓促迎敌却越战越勇，一时间两人贴人短打，戳点弹崩打得纠缠一处。
凌老爷子一边出手一边注视着对方，那人黑衣蒙面，却毫无惧意，手上“听劲”功夫着实了得，下盘更是扎的沉稳，武行里有句话叫‘落地生根’，这人还真是个硬手。
周肃灵终于被拳脚声惊醒，迷迷糊糊睁眼一看登时吓出一声冷汗，凌老爷子和那人打的虎虎生风，暗影中只看得清影影绰绰的身影晃动带着交手触碰的闷响，纵使他个大外行都能看出来，两人陷入沾连粘随，险象环生，胜负只在一瞬。
他急中生智，连忙凝神感应，企图招蛇驰援，可那黑衣人也是精明，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咬牙硬拼了一掌，接着掌力拉开距离身形一晃一下子窜到门前足不点地跑了出去。
深夜遇袭两人丝毫没了睡意，就着桌前坐下，周肃灵心里还扑扑直跳，刚进城就被人追上了怎能不叫他害怕。
“凌老爷子，凤河城客栈里也敢行凶？没王法了吗？”
凌老爷子没有搭理，只是紧紧锁着眉头沉思，嘴里嘀咕着：“怎么会呢？”
他又砸了一下嘴自言自语道：“凭白无故的下马威算怎么回事？”
周肃灵急忙问道：“你说什么呢？什么下马威？”
“按理来说，无论哪条道上的，只要进了‘生意下处’，都不准论恩仇，不准打擂台，出了店门悉听尊便。”
凌老爷子手抚桌面食指不耐烦的点着：“刚才那人仅仅是试探，没有下死手，我跟他过了十几招感觉得到，那人留力了。”
周肃灵听了吸了口凉气，凌老爷子的功夫他是知道的，大内高手岂同凡响，可刚到凤河还没走出京师地界，随便一个人竟然能在凌老爷子手下全身而退！
“不过我也没露真本事。”凌老爷子瞥了周肃灵一眼，似乎知道他内心的想法，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周肃灵心稍稍放下，原来凌老爷子是刻意示弱，或者跟当初试探自己一样，想看出对方的路数。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埋怨便开口说道：“大意失荆州，以后遇敌可不能这么托大，吓死我了。”
“嘿嘿”凌老爷子干笑了两声，面容微微收敛，“凤河不是个善地儿，你我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