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衙，周肃灵有些愤懑，冯鼐的态度暧昧，似乎是有袖手旁观的嫌疑。
他没想到京城周遭的中都凤河的府衙竟然都如此推脱，那鞭长莫及之处究竟是什么模样。真应了凌老爷子当时的那句话：出了京师，可不是圣旨就能说的算的。
周肃灵皱着眉头，脸上气的发白。原本带着期望，指望三下五除二就能探个明白，现在满腔的热情却一扫而空。
凌老爷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样，现在知道什么叫孤家寡人了吧。”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进则不恭，远则怨之。”他顿了顿：“我原以为皇爷爷在朝之时，政令严苛，有时刑法也太过残忍。现在看来，这些狗屁官员都是属蜡烛的，不点不亮！”
“点了都未必亮。”凌老爷子哼的一笑，慢悠悠的说道：“位置不同，想的肯定也不一样。你以为做官这么容易？信国公何等人物？他冯鼐管的太深，为人所忌，不管不问又难辞其咎，也是难。”
“于是就请旨，然后坐等旨意办事，还真是两不得罪。”周肃灵冷笑一声，随即面色又凝了下来。
两人在街上随意的溜达了一会儿，周肃灵稍稍平复了心情，有些无措的问道：“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凌老爷子停下脚步想了一会儿，说道：“睡觉。”
”睡……”周肃灵不可思议的愣了，“睡觉？”
“对，养足了精神，夜里带你去个地方。”
周肃灵满脑子疑问，怎么凌老爷子突然就要回客栈睡觉了？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这才下晚时分，刚在冯鼐那里吃了瘪，心里噎着事情，到哪里睡得着呢？
可凌老爷子也不多解释，径直就真的往客栈方向走去，他也不方便多问只能按耐着烦躁在后面跟着。
街上喧嚣未尽，正是华灯初上，勾栏酒肆热闹之时。周肃灵看着投进窗楞的流彩霓虹，心里五味杂陈。
他睡意全无，索性站在窗前，看着远街的车马人流，突然恍如隔世，曾经登高望远，指点江山，身边的文臣武将簇拥在侧，所谈无不是治国平天下的豪迈言语。
如今却在江湖客栈，凭栏远眺，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现在的他若非困极了，哪里能坦然入梦？闭上眼睛就影影绰绰的出现曾经的自己——天佑帝时的自己。
可不可避免的，脑中又会扑面而来乾清宫外黄恺那张惨败狰狞的面目、王英苦口婆心的劝说、郑强闪烁不定的眼芒，还有印光犹豫不决的叹息……
独自莫凭栏，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初到凤河，原以为快刀斩乱麻的把事情查清楚，现在碰的满鼻子灰，拳头打棉花，心里说不出的烦闷。
不知不觉，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约莫着刚过丑时，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就听见凌老爷子轻声唤自己：“醒了吗？到点儿了，走。”
周肃灵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借着清冷的月光，只见凌老爷子已经穿戴齐整，站在屋中。他咂摸着嘴问道：“去哪儿啊？”
“出城。”
出……出城？
周肃灵带着疑问便跟着凌老爷子出门了，两人蹑手蹑脚的离开客栈，沿着街道往城门口走去。
“现在城门还没开呢，出不去。”
凌老爷子不答话，只顾闷头往前走着。
依稀可见城门就在眼前，凌老爷子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在怀里摸索了一阵然后扭头朝周肃灵问道：“带银子没有？”
周肃灵摇摇头，他从小到大就没有用过银子，就连当时套张泗的话，也是随便丢了一块银锭，店小二笑的都合不拢嘴，恨不得跪下来伺候。
凌老爷子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慢慢学吧，老百姓的日子也要学着过。”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城门口，还没靠近便间当值的差兵纷纷扭过头，看着自己。
凌老爷子走上前去，拱手道：“兵爷，嘿嘿，出城做点小买卖，捡捡漏儿。通融通融。”随机便自己摸了一角碎银，朝当头的哪位手力一塞。
当头儿的官差是个大胡子，极其自然的接过银子垫了垫，咧嘴笑着说道：“这么早就赶来了，婆娘都不顾了？”
凌老爷子笑着说道：“嘿嘿，这不是想撞撞运气嘛。”说着转身便就要走。
“慢着，”大胡子走上前，上下打量着周肃灵疑惑道：“怎么还带个雏儿？”
周肃灵何曾给人这么说过话，顿时横目怒视，随即又克制住，只是抿着嘴将头扭过去不搭理。
凌老爷子赶紧上前，有意无意的肩旁靠了一下周肃灵说道：“带徒弟见见世面，这不，江湖饭也要懂规矩，不看看学学今后混不开啊。”
大胡子轻笑了一声，大手一挥：“去吧去吧。”
两人出了城，周肃灵回头冲城门方向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问道：“你好歹告诉我一下，究竟去哪里啊？”
“鬼市。”凌老爷子这才撩了底，他看了眼周肃灵说道：“本来不想带你，但是想想还是带你来看看，毕竟以后的路不是三天两头就能走下来的，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要靠自己啦。”
清辉之下，凌老爷子仿佛苍老了很多，这番话说得周肃灵胸中一滞，他缓和语气说道：“说什么丧气话，我跟着你，踏实。”
这是他第一次向凌老爷子说出这么亲昵的话语，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自己亡命天涯孤立无助，只有凌老爷子在身边帮衬着，真的有了一种以前未曾有过的依靠之感。感怀之余又触动情肠，忙强忍着扭过头假意揉着眼窝。
凌老爷子抬起眼皮也心里带着怜悯，没说什么，便继续沿着城墙根儿顺着泥土小道往前走去。
两人走了没多久，便看见前方隐约一片微弱的灯火，远看就像一片萤火虫一般，星星点点的却又飘忽不定。
“鬼市是江湖人聚集的地方，专门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凌老爷子来了精神，开始跟周肃灵解释起来。
“所谓鬼市，必须要天亮之前就要散了，可以说鱼龙混杂，卖什么的都有，规矩多，靠的就是道行。”
话说这，两人已经走近了，原来是个不算太大的小村落，破败的房屋一间挨着一间，要不是每家窗台上点的灯火，真的跟坟冢一般的荒凉。
周肃灵心里害怕之余，也带起了几分新奇，他发现个问题，鬼市里聚集着不少人，却都不说话，寂静的有些诡异。
不时就能看见有人钻进黑洞洞的屋子，随即轻轻把门带上，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
“窗台亮灯就说明这店开张，鬼市买卖不准说话，不准问来路，也别打听主家。”
凌老爷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偷偷的指点着周围的影影重重的屋子跟周肃灵介绍着。
凌老爷子面目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周肃灵咽了口唾沫，有些心悸的左右偷瞄，周围一切都是黑乎乎的，人来人往都只能大致看到个轮廓，无人言语，在他眼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加上街道两侧零星的烛台隐约排成两行夹成了所谓的街道，诡异之极。
周肃灵手紧紧攥着凌老爷子的袖子，生怕走丢了。
“但凡这里的东西大多来路不正，有不肖子孙私卖祖上产业的，白天嫌丢人就在鬼市上偷偷卖；也有偷来的抢来的脏货，急于出手，也在这里寻买家；还有见不得光的脏事儿也需要在这里交接……总之，这里不是阳间路。”
“那我们……来干什么？”周肃灵皱着眉头，有些胆怯的问道。
“买消息，鬼市里的消息可是明码实标，汤家的事情这里应该有人知道。”老爷子的声音像含着木炭，夜色里带着低沉沙哑的沉重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