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肃灵心有不甘的看着门外，喃喃道：“你自作聪明，却放走了一个搅乱天下的人！”
刘慈嘿嘿笑了一声：“我算过了，那个叫应文的和尚今日的确命不该绝。”说完目光深邃的看向远处：“都是天意。”
周肃灵眼睛一睁问道：“‘天象之术’能有如此神通？”他心里满肚子的埋怨，什么命不该绝？方大人带兵埋伏，自己这里也能助一臂之力，却让那几个人眼睁睁的跑了？这是命不该绝还是有意为之？
“‘天象之术’我只是初窥门径罢了。”
刘慈回过目光扫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十多日前，我在先父灵前进香结果香烟一日三断，我便探问天意，得出的是风云际会的卦象，水天需，守正待机 。象曰：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
两人默默的听着，隐隐约约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原来刘慈早就先知先觉，做足了准备，可既然准备在前，为何功亏一篑？
“果然没几天，应文和尚一行就进了刘府，随后你们也来了。”刘慈嘬了口酒，朝桌上一顿：“应文来我刘府绝口不谈他物，却话里话外带着想要出城的意思。你们来我府却恰恰相反，不问别的，句句不离祭拜先父。‘明珠土埋’究竟是人事物？”刘慈似笑非笑的看了周肃灵一眼。
“你们一批急着出城，一批却想索物，双方在我这刘府你来我往，有因有果，还真让我看了一出好戏。”
“好手段，好心机。”周肃灵赞了一句。心里明白这个刘慈心机深沉，可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却一时瞧不明白。
“你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
“阴兵虎符。”周肃灵瞳仁一闪，深邃的瞳仁暗淡的如同枯井一般。
“没有你说的那件东西。”刘慈抿着嘴摇了摇头。
洪三儿一愣又重复了一遍：“信国公汤洛要我带的话你听见了，难道你不信我们？”
刘慈顿了顿摇了摇头：“信，可是真没有你们说的那什么虎符，先父是文臣，没掌过兵权，也不敢掌兵权。”
周肃灵如同空拳打棉花，对眼前刘慈的印象又翻转了过来，这个迂腐书生活脱一个滚刀肉，一时真的无可奈何。可是阴兵虎符如果得不到手，自己今后就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杀意已起，却强自忍耐。
“如果我告诉你刚才跑的那个人是‘天佑帝’呢？”周肃灵紧接着一问，他要探一探刘慈的心。
“不是，他身上没有帝王之气，你说他是祸乱天下的人物，这个天下早就乱了。”刘慈盯着周肃灵说道：“你倒是个不寻常的人物，我竟然看不透你。”
“我也看不透你了，说你刘家忠于太祖，你却遮遮掩掩；你要忠于幽王，为何放走钦犯？你刘家要是真的不问朝堂，为何让我们进府，请君入瓮？你打的什么算盘？”周肃灵一股脑的发问，句句打到要害，他隐约明白这次谈话的机要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背叛。交易，刘慈想要做一场交易。
刘慈却不回答，冷哼一声：“你一个七品官，身边却有如此高手，不惜以命相博也要护你周全；你要是忠于幽王，为何不大大方方的请兵围剿应文？你带着信国公汤洛家的人来我这里，显然就是冲着那什么阴兵虎符来的，凤阳兵变，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可是为何耽误了两个月才来我这里？”
刘慈针锋相对，将周肃灵的可疑之处一一点出，最后下了判语：“你不是个善人，恐怕出来办差是夹了私货吧，据我所知，你说的那东西，天下可没几个人知道。”
忽的一阵夜风袭了进来，卷起地上尚未干透的血腥味，激的三人面容都是微微一扭。
“既然心照不宣，又说到这地步了，你想要什么？”周肃灵开门见山，决定换个姿态来交谈了。
“哈哈哈哈！”刘慈开怀大笑，眼神闪烁的说道：“那我们就换个方式，天下虽大，可非常之时……”
他手指头点着酒杯口画了个圈：“戏台可就太小啦，锣鼓点敲的紧，谁跟谁搭戏，依刘某看，风云际会这就是缘分。”
周肃灵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可锣鼓点既然这么紧，可由不得你我甩开膀子唱大戏了。”
“天下乱象未定，四方蠢蠢欲动，暗流潮涌不日便有兵戈之灾，这不是百姓的福。”刘慈眼神一黯，仿佛含着一枚苦橄榄，只是沉吟。
“说道气数，我倒班门弄斧了。王莽时朝廷星士在长安观气，见南阳一代赤气沛然冲霄，为天子之气。于是御林军千里奔驰去南阳挖龙脉，可那人数术不精，竟然将王莽的王气挖断，放走了刘秀，导致王莽一代而终，茫茫天数，难以全知啊。”
周肃灵意味深长的看了刘慈一眼，正巧撞上刘慈灼灼的目光，两人默契的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刘慈的一闪而过的神色中，让周肃灵机敏的捉住了，他直觉般的感受到刘慈的不甘心，乱世出英雄，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平生所学，岂不是饮恨终身？
刘慈俯仰之间容光焕发，醉眼迷离却瞳仁生光：“大人知龙之变化否？”
周肃灵微微一笑，知道这是搬套青梅煮酒的典故，便应和着答道：“未知其详。”
刘慈神采奕奕，捏着筷子一下下敲着桌面，微闭着眼睛得意的摇头晃脑：“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说完筷子梢有意无意的朝周肃灵一指，嘴角微微一扬。
周肃灵想到“龙鳞刺”的案子和胡衍背后的那只黑手，心里一醒，倒是可以问问，便开口道：“刘兄必知当世英雄？”
刘慈莞尔一笑，睨了周肃灵一眼，戏谑的问道：“胡大人说说看？”
“秦城秦王。”他第一个就将内心威胁最大的二叔问出了口。
“虎踞龙盘，拥兵自重，是个英雄人物。”刘慈随口就来，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固原晋王。”那个三叔不容小觑，周肃灵紧随其后。
“太祖龙兴之子，骁勇善战，盘卧冲要，可身为边将却敢结交近臣，不像是个善终人。”刘慈眯着眼睛，指点河山，让周肃灵心里怦然心动：这个人日后一定要揽在手里！
他沉吟了一下：“那……楚王……”
“隆昌地势险要兵家必争，进可攻退可守，乃龙虎纵横之地。楚王勇力绝伦，可文思稍逊，沙场悍将难立朝堂，不足为惧。”
“河西肃王……”
还没说完，刘慈噗嗤一笑：“匹夫之勇，何足惧哉，肃王性烈如火，以勇武自居，真要起兵，一纸诏书檄文便可平定。”
他神色一敛，凝望着周肃灵一字一顿的说道：“天下英雄，为使君与操耳。胡大人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刘慈灼灼的目光逼视着周肃炇，将“胡大人”三个字咬的特别重。
“我？”周肃灵内心早就翻涌，强自克制着，脸上却也潮红一片。
“你身上白气如虹似霓，屡屡纷纷，聚合不定，这是王气！”
周肃灵一惊，从刘慈的眼神中他已经看出，刘慈猜出自己的身份了。他眼神突突乱跳了两下，问道：“那我岂不是任人一眼看穿？”
“自暴自弃，苟且偷生的人，给他十万天兵又如何？你说呢，胡大人？”刘慈阴冷一笑，却激的周肃灵心驰神摇，难怪刘慈迟迟不说阴兵虎符，原因在这里！他要看看自己的心迹！
周肃灵内心一荡，当年皇爷爷白手起家，颠沛流离之际遇见诚意伯的时候应当也是这般风云际会的情形吧，还真是天意啊！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他已经不是当年慷慨激昂的自己了，生死劫难磨练出来的沉稳纵使此刻心潮澎湃，也仅仅矜持的说了一句自勉的话语。
刘慈摇了摇头，指了指心口说道：“气乃人精神所在，闻之无声，观之有形，却有浊清之别。生死大劫转人心性，正如我第一次见你，其实淡泊若无，只是你我刚才论天下英雄，你的心变了，所以对我而言一目了然。”
“你都知道了？”
刘慈沉沉的点点头，随即低声说道：“你要小心看不见的人！你所说的秦、晋、肃、楚诸王，看似强横，实则中虚。”
周肃灵眉梢一抖，继续细听，刘慈点着桌面意味深长的说道：“他们步步争强，却不知道有人却处处示弱，那个人才是最恐怖的！你要小心的也是那个隐忍不发的人！”
周肃灵吸了口凉气，恍然大悟，这么多年，以皇爷爷英武决断都没能洞察，一定是个深不可测却又不显山漏水的‘寻常人物’！”
刘慈上下打量了周肃灵几眼：“胡大人现在还真的入了戏，要不是我几经推敲，还真的不敢妄言。”他赞赏的点了点头说道：“天命所归，阴兵虎符的秘密，就藏在这本《六甲天书》里面。”
周肃灵错愕的愣在当场，眼前刘慈将那本空无一字的书推到自己面前，他略略一掀，里面空空如也。苦笑着说道：“这……一个字都没有，教人如何参悟？”
刘慈也抿着嘴苦丧着脸说道：“这我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两人将这本《六甲天书》翻来覆去的看，又是对着灯照，又是仔细研究纹理，连书缝儿都扒开看了，始终看不破里面的奥秘。
这是一旁的洪三儿却轻轻摊开书，慢慢用手摸索着说道：“哼哼，阴兵虎符的秘密在一本没人看得懂的天书之上，写了字还叫‘没人看得懂’吗？”
周肃灵和刘慈惊的站起身子，看着洪三儿凝重的表情，对方正用手慢慢摸索着书页“翻阅”，两人目光死死的盯着洪三儿的手，心里都是带着期待的狂喜。
洪三儿慢慢摩挲着书页，表情也随着微妙变化，过了好一会儿，洪三儿第一页才“读完”，他微微一笑：“阴兵虎符……嘿嘿嘿……真是玄妙啊！”
周肃灵和刘慈都被勾到了嗓子眼儿，异口同声道：“你‘看’出什么了？”
洪三儿哼哼的笑着却不言语，继续摩挲着，表情时而赞叹，时而不可思议，时而又恍然大悟，终于意犹未尽的沉声说道：“啊——阴兵虎符……真是奇思妙想！”
他抬起头，“望”向两人说道：“看来——我们要去跟死人做个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