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率军征讨匈奴一年有余,自永平元年进驻玉林,布置四路军马行进作战,直到二年开春才算胜算已定。
不是他不想速战速决,一来自己借着出兵远离朝堂里的龌蹉事,指望着奋勇杀敌,也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二来出兵前肃王的不请自来,说的刻骨勾心之言让他每每想起都汗毛乍立,兵凶战危之际,也算是骑墙观望的布局。
肃王背后的人还真是沉稳的像条蛰伏的毒蛇,从“龙鳞刺”开始算来,这十年来,出手两次,都是雷霆一击,要不是太祖皇帝幸苦经营死死稳住,早就搅得翻天蹈海!
肃王的到来,让秦王敏锐的嗅到危险的气息,那个人——又要出手了!
秦王坐在帐中,摸索着钢鞭一节一节的骨节儿轱辘,独自沉思。只见他黑红的国字脸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两道浓黑的卧蚕眉梢微微上挑,带着一股粗豪的野气。
战局稳定,抉择的时刻就要到了。青衣秀士和肃王的言语交织,犹在耳边。
“那韩信身边的谋士蒯通怎么说的?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左投则项王胜,右投的汉王胜。”
“我的好二哥,醒醒吧,你想想你有没有韩信之功?有没有岳飞之忠?你和兆德太子,你和周肃灵,你和老四(幽王),有没有手足之情,叔侄情分?”
“老四这手布置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防着你这个‘西凉马腾’?”
……
肃王那天的话语一想起来就一句接着一句的往他脑海里挤,如今战局已定,冷静沉思下来顿时头昏脑胀。
他用力将钢鞭朝地上一顿,随着沉重的兵器空的一声闷响,他浊浊的一声叹息:“哎!他妈的!”
他眼光拂过沙盘,上面星星点点标着战局布置。这一仗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志在必胜,匈奴人狡诈,行军游踪不定,其他几路兵马几次都差点给端了老窝。秦王毕竟老军务,在将星璀璨的太祖时代就已经跟着徐登达、常茂、蔡霆等名将驰骋疆场了。
布置增援、拦截围剿,出手也的确是有条不紊,不仅敌军折服,想必任丘梁、陈光、蒋恒他们几个心里也是有感激的。
这仗要是打赢了,送老四一个人情,体体面面的交兵权,与世无争;或者拥兵自重,静观其变。
可要是打败了,满是火药桶的朝局立刻就要爆炸,损兵折将不谈,身边三路大军余光都盯着自己,随时就能要自己的命!
他下了谕令,任丘梁分兵两万固守巴干河、百胜关、青凉谷,防着匈奴人西窜,窜到赤野是老八的地方,不太好打交道,自己更不能通信联络,只能指望任丘梁拦住了,他巴川将军也责无旁贷。
肃王的野战军配合陈光的“藤甲军”切断所有敌军外围的增援,机动对机动,剩勇追穷寇,不用多虑。
蒋恒的河西兵有限,带的是他的本部军马,他虽是总督,可河西有个老三晋王,也不是好惹的货,想调他的兵,那是虎口夺食。
秦王也知道蒋恒的难处,刻意给他个立功的机会,打发蒋恒穿插驻防在斡干河、土喇河、军山、尼布岭、黑水原等要道,有的是水源草场,有的是交通要道,隐然成了一把铁犁,死死揿在匈奴人的几路残余部队中间。
这些安排绞尽脑汁,狗急跳墙的死咬就交给其他几路大军去磨了。自己的部队已经打了几场,没有伤筋动骨却声势极大,顺理成章的稳居后方修养,任谁也挑不出半个“不”字。
这一番布置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熬了多少昼夜,终于在战略上织成了一个包围匈奴残余的大网。幸苦打了一年多,他熬瘦了十几斤,眼窝都凹陷下去了,脾气也更加的乖戾火爆。
他霍的站起身,不耐烦的围着沙盘踱着步子,习惯性的抚摸着长髯却一下子停住了:“是不是布置的太狠了?”
想到这里他嘶的一声吸了口气,“鸟尽弓藏”四个字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太平本是将军定,不准将军见太平。他心里越想越是发毛,冲着账外喊道:“叫穆先生过来。”
不一会一个精干的中轻人穿着一身翻毛袍子窜了进来:“爷叫我?”
那人头发灰白带着卷,一双手冻得全是裂口,缝儿里面透着隐隐的红。只是一双绿豆眼迥然生光,一看就是一碰就动的伶俐人物。
“老穆,监军他们都安排好了?”
那穆先生左右看了看点点头,随即压着声音说道:“爷,虽说是个太监,没个正经位份,可毕竟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你虽是好心把他们安排在绥德,成天由他们吃喝,可也要略存体面,该让监军在三军将士面前威风威风的您也将就架一架他们,落的人情嘛。”
秦王叼笑一声说道:“你不知道,他们一来我就殷勤接待他们,该有的礼数我自认做的到位了。我堂堂皇子,跟一个太监面前还能怎么样?三军将士都是扛着脑袋流血的汉子,岂能让他作威作福的?”
他歪着嘴不知是怒是笑:“溜屁眼舔腚沟子的事,我还真做不来,前几天听说那李杰跟绥德卫的指挥谁要他们派兵护送,绥德卫派人问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几个字:随便糊弄。”
穆先生嘿嘿一笑劝道:“爷,他们既然来了,咱也不能太端着,该见还是要见见,那边也透了话,想和您见见呢。”
“知道了,”秦王随口答应了一声,随即说道:“你还帮我跑一腿,去我‘外府’,把青衣秀士请来,要烛龙带两组影卫扮成亲军也安排进来。”
穆先生眼睛霍的一睁,稍一寻思明白秦王的用意,战局到了尾声,朝廷和肃王那边的拔河就要开始了。他点了点头:“我连夜走。”
……
周肃灵此刻已经随着李杰住进了秦王大营,虽然秦王“军务在身,尚未回营”,他心里知道二叔这个人对李杰并无好感。刚来的时候接风洗尘,秦王虽是笑脸,可言语之中却带着一丝鄙夷,反观李杰却低眉顺眼净挑好话奉承。
虽然讨厌,却更可怕。
他和凌老爷子还有洪三儿住在一个营房,听着外头夜风鬼哭狼号似的挂,吹的厚重的帐篷毡布扑噜噜的响,听着觉得害怕。
他枕着胳膊躺在铺的厚厚实实的炕塌上,盯着头顶的帐篷仔细的琢磨着。
秦王究竟是不是那个幕后的人呢?自己父亲的死和秦王究竟有多深的瓜葛呢?如今四叔称帝,手握重兵的秦王甘心俯首称臣吗?就这么胡思乱想在这呼啸肆虐的夜风中,终于迷迷糊糊的睡去。
迷迷糊糊他梦见自己在一个灯火阑珊的大殿里,空荡荡的,将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是哪?看着有点眼熟。
梦里的大殿在烛火摇曳中有些恍惚,知道他看到了太祖的牌位。
啊——这是凤河太祖陵寝。
他独自一人站在牌位前,凝视着太祖皇帝的的画像,威武的骑着枣红色的骏马,腰佩宝剑,手里握着马鞭正在遥遥的指着远处,指点江山的豪迈让周肃灵在梦中也心驰神往。
“太祖皇帝真是一代雄主,”一个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出,吓得周肃灵针扎了似的差点坐倒在地。他猛地回身,灯影下一个青色长袍慢慢的踱了出来,渐渐让他看清了容貌。
“王道长。”周肃灵干咽了一口吐沫,心里跳的跟鼓槌一般,咚咚作响。阴兵虎符的秘密千万不能暴露出来!
“周肃灵,没想到我们在这里见面,江湖虽大,我们可真是有缘。”王道长背着那把宝剑,太极双鱼的图案在灯火中泛着微微的光。
“你……要干什么。”周肃灵使劲的平息自己的狂跳的内心,暗自拿捏着秘术要诀:倾听万物之灵,则万物皆可感应。
王道长微微笑了笑说道:“别费劲了,我来没有恶意,就是和你聊聊。”说着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太祖牌位也拜了一拜。“你在这里是那幽贼派来的?”
周肃灵一愣神,聊聊?随即一个冒险的想法划过脑海,要是能把王道长杀死在梦境里,岂不是去一强敌?“囚梦之术”让周肃灵打心里惧怕,不问王道长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恨不得立刻让他死。
想到这里,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想到了在凤河的时候殷正劫持自己被自己从容反杀的情形,顿时心里从容多了。
脸上青丝终于慢慢浮现,脑海里那种和周围呼吸与共的感觉慢慢让他进入了状态。
“周肃灵,你可真是不知好歹!”王道长显然发觉了周肃灵的举动,噌的一声长剑出鞘,人影如同鬼魅一般瞬发而至,出手更是干净利落,一剑贯穿周肃灵的胸腔。
剧烈的刺痛让周肃灵疼的无法出声,一下子将的思绪打乱瘫坐在地,王道长嗖的一下抽出长剑,冷眼看着周肃灵说道:“既然你这么想让我死,那我就干脆点,你去给我去做事。否则——”
他阴森森的一笑:“我就让你死。”
周肃灵咬着牙浑身被胸前的疼痛牵引的颤抖不止,丝丝的抽着凉气,盯着王道长两眼就差喷出火来,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死!我还有儿子!”
“事成之后,你手只要不伸太长,我倒愿意让你做个富家翁,一辈子左拥右抱,不愁吃喝。”王道长语气一下子又变得温和起来出乎周肃灵意料的是,王道长绝口不提阴兵虎符的事情。
“左拥右抱?”周肃灵脸色煞白却竟然嘴角歪了歪笑出了声。他这才觉得身体有了变化,低头一看,伤口已经痊愈了,随即疼痛感就像潮水一般已然褪去。
“我的老婆孩子现在就在宫中,不知道是圈禁还是毒死,还是二尺白绫活活绞死。你让我左拥右抱?”周肃灵苦涩的一笑,两年来江湖行走,看遍了市井百姓的酸甜苦辣。
他羡慕,羡慕一家和睦,儿孙绕膝;羡慕老百姓有家有室,春种秋收。可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连躯壳都是别人的。有时候会想:自己究竟还是人吗?
“那你就更应该帮我做这件事了。报仇雪恨不正是你心中所想吗?”王道长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周肃灵,随即转眼看了看周肃灵边上的太祖牌位。
“要我做什么事。”
“你想办法,去把李杰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