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嚎,仿佛要将这片莽原都刮得干干净净,飞沙走石在暗黑的夜色中被狂风裹挟中打的营帐扑扑直响听的让人心悸。
周肃灵挣扎着从梦中惊醒是神落魄的喘着气,又是一场梦啊。他一身虚汗的坐起身子,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营帐门口,越发的感觉这看似宽敞的营帐就像囚牢一般,将他死死的困固在这荒凉一片的流放之地。
“我要你想办法杀了李杰。”
王道长在梦中下的指令阴恻恻的萦绕在耳边,噩梦一般的王道长两次现身每次都让周肃灵生不如死,难怪刘子昂评价这个狠恶的秘术叫——“梦里不知身是客”。虚幻若梦,任人宰割。
王道长那剑眉下的那对细长的眼睛,透着冷嗖嗖的寒光,像看猎物一般的盯着自己,每每想起都让周肃灵打心底的发凉,来的毫无防备,去的悄无声息。
人心就是这样,恐惧到了极限,就不会感到屈辱了。
他看着两边床榻上睡着的凌老爷子和洪三儿,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们。光靠自己可杀不了那个李杰。
那个太监如今风光无限,随驾处掌印太监、西北大营替天巡狩。这等身份已经将一个事实明白的摆在眼前。
一股崭新的强权势力在朝堂上已然崛起了。
周肃灵用帝王心术仔细揣摩着京城那位叔叔的这手安排。文臣集团和军方的明争暗斗看来已经激烈的超乎自己的想象,四叔幽王希望这股身边最亲近最能把握住的人来制衡朝堂。
可是他不怕灯下黑,不怕养虎为患吗?内臣势力盘根错节,上通九五之尊,禁宫之中能在丝罗藤缠的妃子之间左右逢源,既不招摇过市,又能暗中搅动朝局。
他想到这里,不禁吸了口凉气,李杰这样城府极深的人稍微扶持一下就能呼风唤雨。尽管浮光掠影,也让周肃灵暗自心惊。就连润州灵岩山寺的玄洪和尚,言语中都隐隐透着一丝忌惮。四叔是不是太大意了?
周肃灵对李杰的忌惮远不止如此。李杰在凤河城外的密林中展露的身手让他咋舌,据凌老爷子分析那种手段绝不是泛泛之辈,身边的几个护卫侍从都是太监身份,可看上去也都是顶尖的好手。随便一个就能和洪三儿打的难解难分,想想都觉得恐惧。
禁宫中有这样的人暗自蛰伏,福祸难讲。
可是王道长梦中的指令却无意间让周肃灵带了几分更深的思索。局势混杂中似乎能曲径通幽。自己似乎也能浑水摸鱼。
他瞳仁霍的一张,杀了李杰,对自己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他摸着自己唇边的八字胡,一遍默谋:李杰一死,将起到一个最关键的作用——秦王必反!秦王反则天下乱,天下乱则新皇胆寒!
他索性站起身子,换换的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继续拿捏着棋局的路数。王道长如此安排,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有人迫不及待,已经准备好要翻天覆地了。
要么——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甘心的捏了捏拳头,要么胡衍已经握在手中了。这个是最让他烦躁不安的根源。
挟天子以令诸侯,幽王谋逆,矫旨进京,随便一条都是动摇新皇即位根基的。如今西北局势已经平息在即,正好可以抽出手来反戈一击。
想到这里,周肃灵不易觉察的哼笑了一下,胡衍啊,你机关算尽,到现在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傀儡。
他像一个博弈的高手,安排着布子,落子无悔,成王败寇。秦王一反,自己可以趁乱离开,继续查找“阴兵虎符”。
皇爷爷曾经说过:无志者常立志,有志者立长志。既然已经让胡衍一方抢了先手,天下再乱一点又何妨?只要找到阴兵虎符,十万阴兵横扫天下,试问天下还有那股势力敢撄其锋?
后发制人不更加快意恩仇吗?他想到这里眼中波光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
虽说之前已经接风洗尘,但是毕竟表面文章,做的再花团锦簇,监军探视军营,说什么也是绕不过去的。
周肃灵跟着李杰站在监军人群中,秦王对监军的态度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军方对待朝廷的态度,或者说是藩王对待自己四叔的态度。
秦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总要亲自掂量掂量才清楚。
穆先生代表秦王前来接待,尽力的伺候可怎能让这些内侍满意?
内侍班里的一个小太监叫李汤,因为攀上了李杰的关系,认了“干爹”,一下子也被提拔到“随驾处”,他见“干爹”带着一干人都在帐外干等,心里气不过,便酸里酸气的出头:“秦王好大的气派啊,想必这次大胜还朝,御赐五凤楼坐轿、紫荆城骑马那铁定是没得跑了。”
穆先生眉头皱了皱眉,冷着脸看了看还是忍了没有言声。李杰心里雪亮,一听就知道这个二杆子“干儿子”是准备挑事了,他害怕事情闹大,让秦王拿了把柄。
毕竟再怎么说,皇上也没明说要拿秦王怎么样,万一迁怒到自己头上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杰刚想转身以目视意,转念一想,秦王如此骄横,知道自己来了,头一天不见推脱军务繁忙;第二天说要见,却只派了个身边的幕僚陪着,自己这么一帮子人站在日头下面吹沙子干等,怎么也要给点颜色瞧瞧。
于是李杰干脆闭口不言,假装四处张望着看风景。
李汤和一帮内侍平时在宫里低眉顺眼惯了,自从进了“随驾处”,地位陡然就觉得不同了,平时爱答不理的大臣妃子见着他们也收敛往日的轻慢,这让他们心里也跟着飘了起来。
这次追跟着李杰随军出征,这是几代太监都没有的事情,沿途官府都费力的巴结不提,光是这份威风也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一见李杰在旁边没有开口阻拦,说话也慢慢肆无忌惮开来,净挑着咯人的话冷嘲热讽。
“秦王这次起码也要恩赏,哎——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丹书铁劵,上面写‘宣力工臣’。”
……
穆先生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涨红了脸对李杰低声说道:“李大人,”他有些尴尬的扭头瞥了一眼内侍人群继续说道:“战况危急,秦王干系重大,军务的确繁忙,麻烦大人体谅,也请略存体面。”
李杰这才从呆愣中“啊”的一声醒来,刻意望了望日头,吊着个公鸭嗓子不阴不阳的骂道:“一帮猴崽子,没个规矩了?这是哪儿?这可是秦王大营,再这么放肆满嘴胡噙,当心砍你们吃饭的家伙儿。”
他嗓子尖声尖气,说的话也是绵里藏针,一旁的穆先生听的更加难堪,但是有碍于监军身份也只能干干的赔笑。
周肃灵在一旁听了多时,一直在观察着两边的动静,李杰这边儿如此的娇纵,他心里也跟着叫好,如果能让帮内侍将秦王热恼了,借秦王的手将李杰杀了,岂不是一箭双雕?
没过多久,只见远处一对人囊囊的踏了过来,雪亮的马刺磕在地上,声音却整齐划一。他暗自咋舌:“久闻秦王沙场猛将,军容可见一斑。”
周肃灵还在思索中,只听三声炸雷般的炮响,真的大地都带着颤,几十名军士一个个面目肃穆,雄壮威武的踏着正步分两队踏出,走到跟前,腰悬宽刀挺胸凹肚的两边一站,顿时威风凛凛,内侍班子一下子也静了下来。
接着就看见秦王一身甲胄踏步而出,浓眉深目,腰悬宝剑,一缕长髯垂在胸前,真正俨如关公在世一般雄武。
辕门军校看见秦王出来,将手中的长矛朝地上咚的一杵,伴随着一声整齐划一的爆喝,震得监军一行心头都是一抖,再也无人言语。
他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双手一抱:“李大人,本王奉旨久候,军务在身,有失迎迓,多有得罪。”
李杰满脸堆笑,眯成了一道缝儿:“秦王殿下,我个做奴才的能担当这等大礼?别折煞了我等一肚子的草料!这次随军监军,挂个名罢了,一是代皇上激励三军,二来也是跟着殿下长长见识。”
周肃灵站在人群里,人缝中打量着自己的二叔,只见秦王轻蔑的扫了一眼自己这里,便低下头回避目光。
“来,亲天使到后账,先垫垫肚子,敬杯水酒算作赔罪。”他沉吟了一下,交过棋牌官:“这些都是宫里的监军大人,好生伺候,拨我的亲军务必保护周到。”
那李汤人群里冷不丁冒了一句:“哎呀,秦王殿下有劳了,还派亲军保护我等,真是哪辈子修的福份。”
周肃灵迅速抬眼看了一眼秦王,只见秦王面无表情,只是额头上青筋补不易觉察的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