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五天,邓通和找到周肃灵一边剔着牙一边说道:“胡老弟,在这里喝沙子喝的够呛吧。”
周肃灵见到邓通和顿时心里一喜,他笑了笑坐在塌旁,递了个毛巾给邓通和。邓通和接过来在身上扑打着风沙说道:“朝廷让你我跟着李杰随军,我他娘睬都不睬他,随他自己折腾去。”
“我听说他手下的人可有怨言,前几天还跟辎重营的库兵发了口角,说秦王在这里吃的到新鲜的蔬菜,气派大。还说这营里不准随意走动,管得了当兵的管不了他们。”
“做他妈梦,营里是什么地方?当菜市口玩呢?你带话给李杰,军令如山,要是再由着下面胡来,谁害病谁吃药,军法不容。”
他顿了顿说道:“就说是我们洗心院说的。妈了个巴子,他监他的军,我是洗心院的,撞到我这里,动不了他李杰,我还动不了下面那帮狗腿子?”
周肃灵笑了笑说:“你啊,就是毛躁,监军是代天巡狩,奉的是圣旨,再怎么胡来,也不能让我们去砍脑袋,这话我可不说。”
两人还没说完,一个洗心院随从在帐外叫道:“邓大人在里边儿?”
邓通和却和下面早就混的痞了,不耐烦的笑骂道:“滚进来说话!”
那人呼喇扯开账门却是一脸凝重,看着周肃灵机警的示意了一下邓通和,邓通和一抬下巴:“没事,自己人,说吧。”
那人压着嗓子说道:“匈奴人突围,往北逃了!”
“什么!”
……
“逃了!”秦王帐内,斥候营的棋牌官气喘吁吁的站在一旁,秦王“砰”的将手中的茶盘摔的粉碎,大吼道:“他肃王的野战军干什么吃的?蒋恒人呢!他妈的,我砍了他们!”
“蒋恒率军围堵,结果被匈奴人四城合围包的死死的,现在都探不到消息……”
“狗屁混账!”
话没说完,就听外边又是一声“报——”,只见一个浑身满是沙尘的骑兵滚落马鞍,一瘸三倒的跌进账门:“军门!巴川将军任丘梁六百里加急!”
秦王急忙走上去一手扯过信件,抹开火漆,匆匆扫了几眼,只看到:“百胜关蒋恒部被敌军四面合围”几个字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糟了!
他随即走到沙盘边又对着信件仔细的看着。结果一看到信底的日期落款,大喝道:“这都是九天前的信了!为何现在才来!来人!”
帐外炸雷般的答应了一声涌进来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大汉,那信差一看急忙说道:“百胜关、土喇河一代贼兵九千人突然夜里突袭,从西边也有增援围上来,直接踏了蒋恒军门的老营。我们这里被敌兵死死拦着,一共出发了三十名斥候,小的快马狂奔了四天终于甩开追兵,这才活着见殿下您啊!”
秦王瞪了双眼顿时呆立在旁,战局竟然险恶到如此境地,匈奴人这次是准备好的,围点打援,将整个布局打乱,然后觅机突围。
他心里琢磨着匈奴人的高明打法,显然吃准了自己战线长、机动力不足的弱点,知道硬来肯定不行,于是就来了出“哪吒闹海”,逼着周边部队都动起来。
自己设计的策略是按部就班、步步为营,没先到对方反而放手一搏,来个痞子干架的架势,直接一套王八拳乱抡,还真给他打出了个缺口。
他想到这里猛一醒神,开口急促的问道:“任丘梁信里说分兵四千前去支援,现在……”
还没说完,帐外又是一声长音“报——”,秦王听到这声音,一颗心又陡然悬了起来,只见又是一个斥候灰头土脸血迹斑斑的奔了进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嗓子都干哑了:“殿下,蒋总督战死,百胜关五千人马全灭。匈奴人已经往北面逃了!”
秦王耳朵听着一个接一个的消息,眼睛只在沙盘上左右巡视,这时候急促的问道:“肃王的野战军就在北面,足足三万人!匈奴人敢往哪里逃?”
他说道这里心里已经隐隐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肃王的部队虽是机动,可北面是平原河套,地方平坦,三万人撒开了当真能挡住吗?
虽然没说出口,秦王心里却明镜似的。把肃王指派过去就是防着他跟身后的那股暗影中的势力勾结过深,影响战局。
自己也是想让肃王依靠游骑部队的机动能力不停的给对方施压,让敌军断绝往北的念想,这样方便把匈奴人往东北和西边的口袋里赶。这两个方向看似没有动静,确实重兵囤积,而且以逸待劳。
更重要的是这么布置,打胜了是自己运筹帷幄,皇上麾下的将领也是战功赫赫,双方都体面光鲜;打败那是战将无能,自己关系不大。
结果匈奴人的这次狗急跳墙到底还是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打乱。
秦王心里咚咚直跳,他问身边书办:“肃王六天前来信,上面说在哪里?”
那书办赶紧在身旁对成山的案牍中翻查,然后指着沙盘说道:“在这里。”
“黑风口?”秦王眉头一皱,用手在沙盘上比划了一下,黑风口离蒋恒的老营也就一两天的距离,怎么没有去增援?心里又是一沉,继续问道:“前天的消息呢?”
“还没送来。”那书办哆嗦了一下,意识到严重性,按道理每天都有信件送达,因为路途遥远,一般都是两三天左右的消息,但是今天算来,本该回报的部队动向直到现在还没送来。
“报——”
“什么?”秦王吓得一个哆嗦,恐惧似的盯着账门口,连一旁的书办参将们都脸色惨白。
“军门,长兴候陈光部来信。”那人表情虽是急切但是身上装束打扮和面容看上去倒是还好,这让秦王稍微松了口气,他急忙接过信件,撕开后匆匆扫了几眼,嘴里只是重复着:“好……好……好。”
他跌坐在椅子上,手扶着脑门仔细的思索着,陈光来信匈奴分两路逃窜,东北方向的部队被陈光藤甲军困在野狐岭全歼,剩下来的残余部队往北突袭。
往北是肃王的防区,再怎么也拦得住的。
……
永平朝轰轰烈烈的对外作战在最后的关头以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收尾。虽然的确“收复失地、扬我天威”,但是知情人都很清楚,匈奴人还是窜逃了。
就像烈日炎炎酷暑难当的盛夏,好容易盼到天上阴云密布风雷滚滚,结果好容易的一场雨却下的不大不小淋淋漓漓,然后天就这么放晴了。
秦王斟酌再三,还是写了折子,报了斩敌俘获、攻占城池,最后还是写了“匈奴贼寇负隅顽抗还是突破重围,逃窜些许残余。”
原本是想写个谢罪折子,还是穆先生和青衣秀士拦住了,穆先生劝道:“胜的确是胜了,这时候谢罪只会授人以柄,到时候召还进京当面质问战局,如何打算?”
青衣秀士也说道:“是赏是罚交给皇上裁夺,殿下一没有丧师辱国,二没有全军覆没,斩头数量、攻下来的城池是实打实的。匈奴单于遁逃,可以不写,将单于改为残余,能闹个稀里糊涂不予追究就值当。”
秦王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本意在疆场,以儒将自居,可是如今的局面,朝中无人,就怕监军在老四面前给我上烂药。老四这人我清楚,冷面王一个,最是喜怒无常的人。”
穆先生捋了捋斑白的头发说道:“朝中未必无人。”
“唔?”
“那个兵科给事中胡衍和邓通和交好,听邓通和说过,两人有过命的交情,而且据邓通和云里雾里的暗示,似乎之前一直是带着密旨。”
“密旨?”秦王瞳仁一跳,想起来出兵之前肃王在自己府里的言语:“这个胡衍竟然是幽王扎在周肃灵身边的钉子……这回姓胡的糟了……满世界的抓人……”
胡衍是找周肃灵的。秦王这时候才机警的察觉,那个留着两撇八字胡、默不作声的年轻人,的确有几分气度。
正说话见就听见亲兵在门口叫到:“军门,邓百户求见。”
秦王一抬眼和青衣秀士和穆先生说道:“你们先回避一下,我去见见。”
秦王坐在大帐里,带青衣秀士和穆先生从后面走后,答应了一声:“进来吧。”
“殿下,恭喜啦!”邓通和狭长的刀疤映着烛火隐隐泛着跳动的红光,秦王目光却停留在邓通和身后的人身上,那人一身翻毛袍子裹得严严实实,只是那张脸上的两撇八字胡特别惹眼。
“别殿下殿下啦,跟你说了多少遍,喊我军门就行。”秦王愁中带笑伸手让座:“随意坐,胡大人也请,在我军帐里别客气。”
邓通和笑了一下说道:“军爷,这次立了大功,想必皇上那里也开心,朝廷里也算交代了。”
“大功?大功个屁。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他看了一眼周肃灵说道:“胡大人也不是外人,你们心里都透亮,匈奴人还是跑了,忙了一年,最后闹个稀里糊涂,首寇逃脱,真他娘——久旱逢甘霖——一滴。”
邓通和砸了下嘴说道:“军爷,你这就想多了。两军对垒,瞬息万变,这沙漠这么大,这么广,总不能当真片甲不留吧。说句不中听的,匈奴人要是开始就想逃,只怕仗早就打完了,只不过他们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再拼一拼,指望着我们费钱粮,跟我们往死了耗。”
秦王摸着胸前的长髯,悠悠的看着烛火说道:“匈奴人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了,先帝四争漠北,梁国公栾青玉封狼居胥;再后来我们几个带兵的兄弟驻守九边。不是我吹,哪朝哪代的的皇子像我们这么能打仗?皇上不提,我、老三、老五、老六、老八、老十四、老十五、老十七,那个不是打仗的好手?”
他一边数着一边语气逐渐低了起来,灯芯啵的一爆惊得他眼皮一睁,心里陡然划过一个想法:老十四身后的人,极有可能就在这几个带兵的边王之中。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