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营帐之中，几盏灯柱莹莹的跳动着，将这个宽敞的中军大帐渲染的昏黄混沌，周围一片漆黑，仅仅中间带着亮。三人居中而坐，随意的闲谈也渐渐拐入了正题。
邓通和先挑起了话头：“李杰监军一行，过两天就要会绥德然后回京复命了，这帮杂碎指不定怎么邀功呢。”
“邀功就邀功吧。”秦王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功劳嘛肯定是要有的，不过这个文章就不在我的书中交代了。”
“就怕李杰不仅是邀功。”周肃灵这时候冷不丁的发言，让秦王和邓通和心头都是一颤。
“你说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那日李杰在秦王帐中吃饭，大谈用兵之道，秦王殿下要是胜得体面也就罢了，可是如今高开低走，李杰回去回怎么说？说秦王刚愎自用，他李杰据理力争，无奈监军无权左右军务，只得含恨作罢。”周肃灵斟酌这言语，不高不低的仿佛述说一个小故事一般，说的秦王呼气一滞。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他个太监？张口就来，皇上能信？”邓通和瞪着眼睛粗声粗气的说道：“他敢！”
“他为什么不敢？”周肃灵迎头直上，逼视着邓通和继续说道：“那天吃饭，邓大人话说的有点多了，也的确得罪他了，他虽说是个太监，可毕竟是个监军，藐视监军就是藐视当今皇上，这个话要是李杰压下来，恐怕洗心院也未必担待的住。”
邓通和嘶的吸了口气，瞳仁猛地一缩，内心已经有了凉意，可想想自己军功出生，皇上亲派又有首座张韬罩着，李杰也未必下的了手。便哼了了一声：“那就让他试试。”说完便闭着嘴狠狠的横着眼睛四处张望。
“这些都不重要。有一条却很要命。无论秦王殿下还是你邓大人，如果李杰抓住这一条，都很难周全。”周肃灵手指叩着桌子，看了秦王和邓通和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
“什么话？”秦王已经对这个七品官另眼相看了，难怪能在朝廷里潜伏几年，无论心智气度还真是深藏不漏。
“邓大人在酒席说你和秦王有旧。光凭这句话，就能治你的罪！”周肃灵终于经过一番铺垫，将自己准备好的杀招抛了出来！
秦王和邓通和对视了一眼，都直愣愣的看着周肃灵。只见周肃灵在灯影下面目半明半暗，只有两只眼睛幽幽泛着微光，就像鬼火一般闪烁不定。
“我们奉命随军，随的是监军一行，可是你邓大人却自己带人来到了秦王这里叙旧。洗心院串联藩王，这句话要不要命？”周肃灵阴恻恻的言语说的邓通和背上一下子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新皇刚刚即位，天字第一号招牌的衙门就跟手握重兵的藩王推杯换盏，交情深厚。而且还独自和藩王见面，监军本人反而留在绥德，这个要是提上去，皇上怕不怕？疑不疑？”
周肃炆幽幽的看着秦王和邓通和，一番言语说的两人脸上青黄不定，在灯烛下惨兮兮的吓人。
“你和秦王有旧不提，你还在席面上羞辱他，边将勾结内臣，哪朝哪代都是九族的罪名。内臣视监军于无物，蔑视皇权，私下结交藩王而且还交情匪浅，这又是什么罪名？”
秦王已经听的脸色惨白，这时候周肃灵恰到好处的补了一句：“何况现在刚刚‘变天’，其中利害还用我继续说吗？”
“胡大人，”秦王已经坐不住了，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文官本以为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没想到这么见微知著，他赶紧下榻行了一礼恳切的说道：“求胡大人赐教？”
邓通和也尴尬的歪了歪嘴：“胡……老弟，你别吓我，有法子你就帮衬帮衬，我邓某领你的情，今后用得到的你一句话，行不？”
周肃灵心里暗喜，脸上却不表露，他伸出手竖起两根手指：“当下之际，要有两手准备。第一，秦王要想个让皇上必须相信的理由，解释你和邓通和私下见面的缘由。”
他顿了顿，看着心神不宁的两人继续说道：“第二，要想办法——让李杰开不了这个口。”
秦王针扎了一般身子一抖，看怪物一般的看着周肃灵：“你说什么？”
邓通和却在轻声琢磨着：“让他开不了这个口……”
“我和邓大人换命的交情，秦王无须疑我，而且，我也的确需要秦王和邓大人帮我一把，”
他假装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有话我就直说了，天佑皇帝周肃灵已经逃脱，我两年前就奉旨江湖查访，邓大人也是和我一道的。”
邓通和点了点头，随即疑问到：“你说这个干嘛？这也不是一回事啊。”
“是一回事，你为什么来见秦王？不就是为了暗中探问天佑帝的下落吗？”
周肃灵意味深长的看着邓通和，邓通和和秦王对视了一眼，终于明白里面的意思了，把话题转到天佑帝，解释两人见面是为了查访天佑帝有没有来到秦原，虽然乍一听是一派胡言，可是反其道而行之，这么一来反而能让皇上相信。
“那第二条，让李杰开不了口——”秦王对这个周肃灵陡然的警醒，总觉得这个人不寻常。
“李杰是监军不假，可是现在在朝堂之上俨然就是一派新兴的势力，这股势力是皇上一手扶持的，不可谓不让人惊恐，朝堂上文臣武将暗中已经较劲，而李杰的‘随驾处’却借机冒头了，原本是制衡朝堂的作用，可你们看看李杰的为人，他是个安分的主吗？”
他咄的一下叩了一下桌子，秦王和邓通和也随着眼神一闪，只听周肃灵继续说道：“要想往上爬就要有垫脚石，秦王殿下可千万别再这个上面栽了跟头。”他目光转向邓通和：“邓大人还记得神乐观？”
“啊？啊记得！”邓通和脑中一片空白，这时候被周肃灵一叫唤才醒了过来，有些诧异的看着周肃灵。
“在凤河的时候，李杰晚上单独来牢房问我的话，想必你还不知道。神乐观里有个账册，都是京里各衙门要员的‘流水’，这个阎王殿的生死簿就在李杰手上。”
邓通和身子一跳，仓皇的看着周肃灵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胡大人”：“你……你怎么才告诉我！”
周肃灵叹了口气说道：“我敢说吗？李杰时时刻刻盯着我，阴魂不散，凤河、青田都遇到了，如果我没料错，李杰似乎是在查我的或者也是查天佑帝下落的。”
他话锋一转：“他身边带了几个护卫，都是顶尖的高手，自从来了秦王大营，你们可曾见过他们人？他们去哪里了？又有谁知道？”
“江夏镇。”秦王听到“流水账册”陡然想起太祖朝那个震动朝野的大案——那本《百官密录》。
上面记载了朝廷官员的收受贿赂、买官贪墨的各种罪证，结果这本密录离奇失踪，传闻出现在江夏镇。导致朝廷上至太祖皇帝、下至地方官员，几股势力夹杂其中。
整个案子扑朔迷离，甚至牵连幽王谋反，知道现在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最后被太祖皇帝死死摁住，这才不了了之。
如今这本”流水账册”虽然没有《百官密录》那种翻江倒海的威力，可要挟拉拢朝臣的能量还是有的，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李杰手里。
“他一个太监，为了查我，对神乐观的流水金银看都不看一眼，却死死叼住《百官密录》，他这是要干嘛？” 周肃灵一系列的言语说的秦王和邓通和默不作声，宽敞的营帐在阑珊的灯火映照中，静的如同荒坟一般。
秦王细细品味着周肃灵的言语，抿着厚实的双唇，仿佛含了一颗苦橄榄。良久，他抬起眼盯着周肃灵：“胡大人，为何如此帮我们？”
周肃灵看着眼前无法相认的二叔，心里就像沸粥一般的翻腾，真想告诉他我就是你侄子啊！
可是却无法说出口，只得苦笑着说道：“我是带罪之身，只希望能找到天佑帝的下落，能够光宗耀祖，李杰三番五次的纠缠，我不能不防他。宦官专权不是朝廷幸事，于公于私我不能让他上位！”
邓通和这时候似乎下了决心，狞笑着看了看秦王和周肃灵：“第一条，只能让军门在奏折上下功夫了，就说我邓通和私下见你是为了询问天佑帝的下落。但是如果能有个什么实打实的东西交代出去，就更好了。”
秦王眼皮一怔，想要脱口而出却终于还是强自克制住了，自己外府秘密羁押的那个悬空观的道士，要是这时候交出来的确是个实打实的证据，可究竟合适不合适？他有些拿捏不准，于是干咽了口吐沫。终究没有说话。
“第二条嘛——让李杰说不出口。我看还是简单一些，一刀了事，就说遭遇流寇，反正他没言语一声就走了，关我个篮子事情？”他双眸寒光一闪而过，咬着牙说道：“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