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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千醉已经散去了七八分,相信再过两日,她便会清醒过来,另外……”
老者边说,边用手触碰她的腹部,似是发现了什么,蓦然颔首同情道“因为回梦的作用,她现在的自愈能力非常差,肋骨断裂,脆片刺穿五脏六腑,怕是醒了之后,难以承受着痛楚啊!”
一个好好的女儿家,怎么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唉,真是造孽呀!
男子乌眸闪过微光,清润的嗓音在屋内响起“并非全然坏处吧!”
老者表情稍愣,忖度片刻,这才明白他口中的意思,认同的附和道“第一次回梦是最难度过的,这姑娘也算是因祸得福,从今往后不会再被摄意所控,痛也能痛的真实点儿……”
“你退下吧!”
“是,遵命!”
老者收拾一番提着药箱离开了屋子。
门扉紧掩,屋内重新开始弥散着淡淡的药味与酒香。
男子指尖轻动,解了女子的哑穴,也松开了绑着她四肢的绳子。
由始至终,落欺颜那双红绸的眼瞳就这么定定的望着面前的人,专注至极的神色中带着迷茫,带着迷恋,带着执迷。
“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的嗓音带着惑人的沉醉,神情温柔的似是在诱人开口一般。
“澜……鸋!”
一声细若蚊蝇的声音,自女子嘴中飘出。
屋内忽然间变得极为安静,男子伸出手亲昵的拂过女子的额头,眼眸,鼻子……一遍遍地不知疲乏,接着薄唇轻启“那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澜鸋是怎样的?”
话语轻轻,却若有似无的带着甚浓的深意,危险而致命。
“残忍的,无情的……”
“不该存在的……”
冷柔脱口的嗓音,让男子手中的力道瞬间沉重,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女子纤细的咽喉,狠狠的压倒在床上,原本清澈的乌眸中泛出淡淡的金妍,刹那间,世人眼中那个清如莲,洁如雪的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今,面貌若冰,如妖似魔。
短短的时间,竟能让一个人做出如此反差巨大的举动,性格诡异已是到了极点。
而他粗暴的动作并未阻止女子那没说完的话音,只听那迟缓无绪的柔音再次传至耳畔。
女子面色如初,根本没有意识到此刻的情形,眸光沉寂而迷离,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混沌之中,无知无觉,难以自拔。
“天地间真正的凤凰唯有我荒炎,澜鸋不过是魔气中所诞下的一只孽兽罢了!”
“够了……!”
男子隐忍着身上那骇人的怒气,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了两个字,眼中的金芒也愈加炽烈,仿若一轮金色的炙焰,要将世间的一切全都烧成齑粉。
正要下狠手之际,一句低到不能再低的话,却倏地飘至他耳侧。
“可是,我从不后悔救了它!”
在男子惊诧的目光下,女子轻笑出声,眸光低敛,神情柔和的不可思议,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在阖上眼帘的那一刻,桃唇翕动“我说过的,生生世世我都会在身上留下属于你的印记,等你……来寻我……”
落欺颜陷入了沉沉昏睡,神情安详平和。
忽然捂上胸口的不适,男子吃力的站起了身,眸中尽是彷徨,倏地,他笑了,那美得令人炫目的容颜上,满满的,都是无助与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我生命中的死劫偏偏是你,我一次次的想杀你,却又一次次的放过你,一次次的推离你,却又拼了命的想要留住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多少次,你就像现在这般毫无威胁的倒在我面前,我竟下不了手去杀你?
当得知有你的存在时,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你,无时无刻不想除了你以绝后患,然而现在呢?
他,到底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苦笑凝于嘴角,男子浅睨着床榻上熟睡的落欺颜,沉默回身,疲惫地一步步走出了屋子。
每个人都会为他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就算发生,也希望那一天可以……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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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如沼泽,混沌泥泞,你越是用力想要挣脱,就陷得越深,直到……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殆尽。
脑中那个惨烈的画面,无时无刻不在凄零的呈现着。
幽蓝凶猛的火焰中,一男一女两人紧紧相拥,共赴生死,不弃不悔。
他们……到底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如此的真实,仿若身临其境。
那个一遍遍不厌其烦叫着自己荒炎的红衣少年,到底是谁?
不愿醒来!
这个强烈的念头不停的在心中回荡出声,那么任性的想要知道这一切的原委。
“不要……你们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嗓音涩哑,支离破碎。
一滴温热的液体自紧闭的眼角处蜿蜒流下,隐入发中。
女子皱着眉角,剧烈的扯动着胸口处的白纱,然而身体越是扭动,疼痛就让神智愈加清醒。
终于那双沉睡了数日的眼眸,点点盛开,不再有半点血色,湛如深海的瞳孔内,充满了哀伤与悲戚,像是还未完全从梦中脱离。
起身欹靠床柱,落欺颜满脸沉寂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陌生景色,慢慢的,开始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她……被容莫归关了起来!
然后,遇到了……
女子艰难的吞咽着喉中的胀痛,眸光直转向下,惊讶的看着此时满身是血的身体。
她想起来了,积尸池……
对,她跳进了积尸池,然后……
回梦!
女子全身猛然一抖,连带着腹部剧痛如绞,令她蓦然咬紧了牙关。
从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吃力地开始打量起周围陌生的环境。
这里看上去好像不是容府……
拖着行动不便的身子,落欺颜强忍着痛楚走到了门边。
刚推开房门,便见一名布衣男子立于门口,线条冷硬的脸上并未因女子此时那骇人的模样而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似是见多了早已习以为常般。
“你……你是谁?!”
盯着门边高大的人,落欺颜扶正身形询问道。
“姑娘醒了,把木桶搬进去!”
男子并未回答女子的疑问,而是对着身后的三四个侍女冷声言语。
虽然心有害怕,却始终不敢怠慢,侍女们低着头合力将浴桶搬进了厢房。
“姑娘先请沐浴。”
邵乐面容冷峻,就连飘出的话亦是毫无温度,就像个只会言语的冰块。
礼貌的点了点头,落欺颜被侍女们小心搀扶进了房中,门扇也一瞬间关的严实。
调好水温,侍女们将花篮中的花瓣以及药材按比例撒入浴桶内,经过热气的挥散,浮起阵阵浓郁的迷人香气。
估计是受了谁的命令,侍女们先后自袖中抽出一条黑色帕子,熟练的绑上眼角,摸着黑小心伺候着,丝毫亏不见某人一丝一毫的春光。
小心的褪去身上单薄衣物,落欺颜第一次被人如此温柔的侍候着,神情明显有些不自在,要不是伤势过重,也不至于要人来帮她洗澡。
幸好的是,这些女子什么也看不见,也包括了她身后的纹身……
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无意……
刚一坐进木桶,身躯就被温热的泉水给舒服的包裹着,每一根毛孔都似是在呼吸般,再没了先前的半点压迫感,那些丑恶的血疤也逐渐融去,露出白皙粉嫩的肌肤,如出水芙蓉般,洗出了原本的娇美。
木桶中的清水,缓缓的被晕染成淡绯色,。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里,落欺颜几次都差点舒服的睡过去,身体近乎贪婪的沉溺在温水中,不愿动弹,游移的思绪仿若得到了升华一般。
宽大的毛毯擦干了身上的湿润,侍女们蒙着眼,将木盒中的玫瑰露擦拭在女子柔嫩的肌肤上,均匀涂抹,淡淡的香气溢满了这个身躯,冰冰凉凉的感觉,让整个人一刹那神清气爽。
换上干净的衣裙,落欺颜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们梳妆打扮着,此时她们已经摘下了黑帕,眼中的惊艳还未完全消散,有些面面相觑,似是有些不相信方才那个浑身脏污的人,洗干净了竟会如此美丽动人。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会如此看重,连身体都不让她们见到。
面前的姑娘,看上去最多十六七,换上一袭水烟色的束腰长裙,就像是山林间的仙子一般,稚嫩甜美的脸上一双摄魂心魄的湛蓝色星眸,璀璨绝艳,清纯似雪,与太子妃那种用脂粉装饰出来的妍丽,完全不是一个种类。
梳妆台的木盒中,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琳琅满目的,可落欺颜却并未选怎任意一样,只是简单的梳了个流水髻,便已觉得很满意,捂住腰腹往外莲步而去。
“邵大人!!”
先行走出的侍女,对着门外的男子恭敬的行了礼。
“下去吧!”
“是!”
侍女们低下头,不慌不忙的离开了园子。
邵乐那万年未变的眸光,在接触到门扇边站立的女子时,终于泛起了一丝丝涟漪。
那是对于印象中还活着的人的一种熟悉目光。
看着他微挑的隼眸,落欺颜悄然望进了心里,虽疑惑,但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