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问,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心里生出,只要得到答案,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紧紧抱住了她,“窦苗,你答应我,回去读书好不好?”
仿佛任何事都没这个回答重要。她笑起来,“好。”
“我不信,”他像反复无常的小孩,“你嘴里每一句真话。”
“跟你说得,都是真心话。”
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那你跟我发誓,你会回去读书。”
“我发誓。”她的眼睛湿漉漉的,“汪喻,我给你发誓。”
他终于松了口气。
她险些哭出声,这种发自内心的关心实在太久违了。她不知道,遇见这个男人是她的幸,还是她的劫。
“汪喻,我跟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故事讲完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他抬起头,眼神迷离,“窦苗,你不想见我没关系,不想跟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就行了。”
他对她的要求,近乎于没有要求。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一个姑娘面前,卑微到这一步。
她笑起来,后来的事,他便记得不怎么清楚,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头疼得跟要裂开似得,拉开窗帘,天光大亮。
他穿上裤子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脸上生出胡须,抹上泡沫,用剃胡刀剃到一半,手突然一抖,在嘴角划出一道口子。
白色的泡沫被染成红色。
他瞳孔浑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陡然清醒了过来。昨天窦苗说了什么?依稀之间,他记得一句是——
窦建国杀了孙诚。
心中有丘廊,平地起惊雷。依稀间,又回到一年前的冬天,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孙诚的尸体,遍体生寒。
在他死的前一天,他跟他吵了一架。他不想做线人,若想要从他那里拿到货,就给他三百万来取,不然他就把汪喻的事,告诉杜三,看看到底谁先死。
几经谈判,汪喻松口给他一百万,结果他又中途反水,说货不给他了。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要把货卖给东北的赵老二,并且准备带着他的小情人再也不回来了。
所以,货失踪之后,他第一时间去东北找赵老二,结果赵老二已经死了。想来也是,他知道的事,杜三会不知道吗?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孙诚的死居然跟窦建成有关。当时因为找不到凶手和货,才想到将陈建变成凶手,假装货在他那里,引杜三上钩。
然而,这件事还真是一波三折。
他点燃一支烟,在马桶上坐下来,仔细回想着昨天的事,然而他只记得,窦苗肌肤的触感和嘴唇的触感。
从前,真话和假话一起上。
现在,真话和人一起上。
他在那种情况还记得她说了什么,还他妈算什么男人,而且还惦记了整整一年的女人。他为自己找好了台阶,但依旧下不来。
他给陈建打电话,自杜三被抓以后,两人联系的时候便少了很多,看他清晨来电,陈建颇为意外:“有事吗?”
“我跟你说这件事,你不要太惊讶。”
“什么事?”陈建不以为然道:“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杀孙诚的凶手,”他沉吟道:“我知道是谁了。”
“谁?”陈建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长话短说,三言两语,捋顺来龙去脉,“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有人亲口告诉你,是窦建国杀了孙诚,而且来源绝对可靠。”陈建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人跟告诉你藏匿地点的人是同一个人吗?他能到莞城来吗?杜三的事情上还需要他帮忙……”
“她指认不了杜三。”他用力揉了揉脸,“我现在也想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先到这吧。”
刚把胃口给他吊起来,就算了?
“喂喂喂?”陈建不死心地喊道。
他挂断电话,赶到派出所,大家已经上班,还在说昨天的事,他靠在转椅上,还在想昨天的事,而他能回忆起的,只有她的肌肤贴着他的肌肤时的触感。
他喉头一动,骂出声道:“靠。”
不少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转动着手中的笔头道:“你们喝断片过吗?”
众人点头。
“有什么办法能想起来吗?”
昨天跟他表白过的女同事的脸一下就红了,耷拉着头不肯说话。一个实习警员道:“我看人说,把昨天做过的事,再做一次,就有可能想起来。”
“人都找不到了,还怎么做?”
“嗯?”警员眉头微皱,总感觉他们说得不是同一个‘做’,“我的意思是,把你昨天走过的路,再走一次。做过的事,再做一次,可能就想起来了。”
昨天做了什么?
他回到昨天遇见窦苗的那条街道,接近六点,天色已黑,他跟随着人群走过斑马线,在亲吻窦苗的地方站定。
他沿路走下去,走到没有枝叶的银杏树时,脚步一顿,窦苗的声音陡然在脑海中响起——“汪喻,我恨死窦建国了,做梦都想他死了。可是,他真的死了之后,我发现,我真的没有家了。”
她双拳紧握,脸上带着笑,唇角却在不自觉的抖动,他从未看过她这个样子,是真的有些慌。
“我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再也有人管我。一个骂我的人都没了。”她双眼微光闪烁:“再也没人管我了。”
“我会管你。”他撑着树干,强打着精神回道。
“汪喻,不是这样的。”她微微沉吟道:“我该怎么跟你说呢?从他死得那天晚上吧。”
他死得那天晚上,她从人间蒸发,加上凶手畏罪自杀,更是没有人再花费心思去追寻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底为什么会失踪呢?窦建国杀孙诚的原因是因为赌债吗?那批货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所有的问题像一团没有头绪的毛线球缠绕在一起。
如今,他不费吹灰之力终于得到了所有人都好奇的线头,却又有些茫然。这如若不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那便是他和她的结束。
“你说吧。”良久,他听见自己终于清醒了些的声音:“那天晚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