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前,一定是有所感应的。母亲以后,窦建成从来没对她那么温柔过,又是笑,又是钱的。
当时不了解,后来才明白,那是源自一个父亲的自豪。
他终于凭自己的能力解决了女儿的麻烦,哪怕赔上一条腿。那晚,他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今天老子心情好,给你说个秘密。你知道就行,别乱说,知道吗?”
她漫不经心戳着盘子里的菜道:“你能有什么秘密。”
他嘿嘿一笑:“你知道孙诚是谁杀的吗?”
她终于拿正眼看他,“你知道?”
“我杀的。”他眉眼得意,“你也想不到吧?”
她登时一惊,“你杀他做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姓孙的,想让你去卖吗?”窦建成冷笑道:“妈的,我的女儿,也是他那种人渣配得上的?”
“你在胡说什么?”她猛地站起身,大腿撞在桌沿,险些将桌子撞倒:“你不要自己做一些蠢事好不好?”
“我看见玫婆娘找你了,你敢说,孙诚不是让你去卖吗?”
窦苗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那玫九呢?也是你杀的?”
“当然是我。”
孙诚纠缠窦苗的事,他一直是知道的,但是见她没吃亏,便睁只眼闭只眼。哪知有一次,孙诚喝醉了,来麻将馆打夜牌,不知是谁起的话头,只听他笑道:“谁他妈造谣说老子有障碍的?老子跟你们说,我只是喜欢处女。等我哪天腻了,你们看我怎么糟践那个姓窦的。”
窦建成也在另一桌打牌,其他牌友都在看他的脸色,他抽着烟,没有表态。孙诚变本加厉:“她以为她能把老子唬住了?等我腻了,就是让她去卖,都让她把钱给老子吐出来。”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窦建成没发话。于是,这件事便像一个笑话被其他人抛到脑后,但窦建成却默默记在心里,发现孙诚暗中在跟踪窦苗之后,更是提心吊胆。
之后不久,便发现窦苗居然和发廊的妓女玫九有接触,他第一反应就是孙诚逼她了。
他喝了酒,越想越糊涂,拿着刀便去砍了孙诚。他至今都想得很简单,谁欺负她的女儿,他就如何那个人的家人。
这件事,看似是一时冲动,但也是预谋已久,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及指纹,加上孙诚社会关系复杂,更是没有人往他身上想。
毕竟,他对窦苗就那样。
可到底还是低估了一个父亲的感情。
窦苗心乱如麻:“如果被抓到,你会被判刑的!”
“判就判,反正老子早就不想活了。”窦建成喝了一口酒道:“我这么久,就没开心过。”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没有做出一点儿成绩,还败光家业,人生全他妈的下坡路。真要说上一两件好事,就是他这个女儿,长得好,成绩又好,脑子也好使。以后一定有出息。
“窦苗,你离那些人远点儿,你跟他们不一样。”窦建成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
窦苗将头发捋到耳后,深吸了一口气。事情不是这样的,孙诚这个人有贼心没贼胆,那些吹牛逼的话,根本不用往心里去。
她和玫九接触,也不是被强迫,而是玫九怀了孙诚的孩子,孙诚不肯给她钱,还羞辱她。敲诈不成,她便打起那批毒品的注意。
可是她一个人吃不下那批货,便找到同样缺钱、胆子又大的窦苗。
她和玫九本来想偷了货之后勒索孙诚,结果孙诚死了,那批货也不敢出手,差点儿就烂在手里,直至玫九搭上赵老二那条线,才找到出口。
玫九身份太招眼,便由她出面,哪知遇上了汪喻。
那个从未想过会有交集却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赵老二死了,那批货自然只能暂时搁浅,可谁知后来玫九也死了。她一度以为走漏了风声,也曾惶恐,但是汪喻的态度,让她心存侥幸,只要咬着不松口,没有人能怀疑到她。
只是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窦建成。
“爸,去自首。”说完这句话,她又后悔了,她自己都不敢自首,怎么就好意思开口装什么义正言辞,“算了,当我没说。”
窦建成已经喝醉了,自己哼着小曲,开始自娱自乐。
她走到屋外,被风吹得冷静下来,才回到屋内,然后打开门,看见了终身难忘的场景。王玉琴吊死在门梁上。
窦建成满脸鲜血的倒在地上。
至今想起,她仍在止不住的干呕,汪喻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真的没想到王玉琴会杀他。”窦苗的眼眶被风吹得发红,“准确的说,我没想到王玉琴有那个胆子。她都要走了,又何必搭上窦建成一条命。”
见她缓过劲来,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窦苗,你也是受害者。”
“我不是受害者,”她咬着嘴唇:“我是帮凶。”
“你不是。”他哄着她:“我是警察,我说不是,就不是。这种事,我比你清楚。”
她靠着他的肩头痛哭起来,只有在他的怀里,她才能获得安宁。
“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他感觉心都疼坏了,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怎么把人间的苦都吃透了呢?
刘昊走后,她便更不好过了,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也没有离开这座城市的打算,毕竟只有这里,才有汪喻。
他就像她的故乡,回不去了,但只是想到他在这里,便感觉安稳。
她四处晃荡,哪里都去打过工,别人看得漂亮,对她都不算差。可是,她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人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在来找汪喻之前,她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睡着过了。
在这样下去,她会崩溃。于是,她为自己找到一个出口,就是汪喻,要抓她、要审她都可以。
然而,他原谅也包容了她。
这就是她视为故乡的男人。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汪喻,我这辈子可能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可是对他而言,却不全然是幸运。时至今日,他仍分不清,她是劫还是幸,然而蜜糖也好,砒霜也罢,只要是她,都甘之如饴。
回忆回到眼前,他苦笑起来。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便是他和她之间的真实写照了。
这种感觉让他窝火,偏偏又挺吃这套。他暗自发誓:这一次,他一定要忘了她。既然她会走,就代表他在她那里,也不过如此,再惦记她,只是平添狼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