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高子兴首先来到镜子面前照了照，还算干净，也就懒得再花时间去打理了。身上的衣服没换洗了，拿到鼻子边闻一闻，有微微的汗酸味。尽管如此，当高子兴瞥到洗衣机里塞满的衣服时，便放弃了换一套新衣服的念头。
他来到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起来。没有任何节目能挑起他的兴趣。他不停地调换频道，看会儿新闻，瞄几眼古装剧，又换到购物频道，听着主持人那亢奋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借此刺激他衰弱的神经。
电视调到本地频道的时候，正在放一则新闻——
“……据该名女子的同事说，女子一直单身，自己在公司附近找了一间一室一厅居住。五号之后，该女子便再也没来公司上班。公司主管打电话给她，却显示号码不在服务区，便派人到家里找她。同事在家里敲了很长时间的门，见迟迟没人反应，便报警、同时叫来物业，三方一起打开了门，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已经确定该女子失踪，至于具体情况，警方正进一步调查当中。”
男主持人说话口若悬河，但他显然觉得这仅仅是一起普通的失踪案，也就没有发表太多的疑问和质询，马上转入到下一条新闻中。
倒是高子兴，神经又一次被“失踪”这个词撩动了。
怎么最近这么多起失踪事件？
高子兴不由得想起了周蕙，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呢？她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砰砰砰——
高子兴忙起身打开门。
“准备好了没有？”陈磊冲进房间。
高子兴点点头。
陈磊抬起头上上下下扫描了一边高子兴，皱着眉头指点道：“你就打算这么一身装束去见你的初恋情人啊？”陈磊所说的初恋情人名叫李雨桐，两人有过一段懵懂的恋爱，后来因为去了不同的高中而分手。“你肯定还不知道吧？李雨桐刚从美国回来，听说已经和那边的男朋友分手了。” 陈磊对高子兴眨了眨眼睛。
高子兴瞪了陈磊一眼。
陈磊试探道：“你该不会还惦记着章婷吧？”
高子兴默认。
“你真是没救了！你以为她还会回来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
高子兴不想听，去了窗户边。
陈磊跟了过来，不依不挠，“你醒醒吧，找了四年，一点头绪都没有，为什么还不舍得放弃呢？”
“……”
“你还以为她就在那间废弃作坊里？”
“没错！”
高子兴突然冒出一句，把陈磊吓得一怔。缓过来后，他继续道，“就那么一间房子，能有多大，怎么可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藏四年？我就差找人帮你把整栋房子给掀了。”
高子兴不想再跟陈磊争论，往外走，“不是说还有聚会吗？”
陈磊摇摇头，叹了口气。在他眼里，这个老同学已经是走火入魔了。
出了门，电梯正好往下降。高子兴小跑了几步，冲过去按下键，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里面站着一个妙龄女人，穿着白色碎花吊带长裙，扎着马尾，一双橘色坡跟凉鞋将其轻轻托起，身体前凸后凹、错落有致，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番韵味。
高子兴进去的时候，女人对着他点点头，面含微笑，高子兴回应。
陈磊追进来时，见到还有其他人在，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从楼里出来，高子兴径直往自己的车而去，被陈磊喊住，“你那破车就别开了，坐我的吧！”
二人上了陈磊的车，往小区外驶去。
车子启动没多久，高子兴便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女人。女人抬头挺胸，迎着微风向前走，在庸俗灰暗的人群里显得尤其出众。他记得之所以跟她认识，是因为有一次，她一个人提着一大摞东西在等电梯。当时，高子兴就站在她旁边。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女人，知道她比较累，但不知道该不该出手去帮她。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女人手上的袋子突然断了，里面装着的水果散落一地。女人啊地叫了一声，放下手上其它的袋子开始捡水果。可没想到，其它的袋子也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纷纷散落出来。见此，高子兴按耐不住了，开始帮着女人收拾。
“谢谢。”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像在喘气。
“不用。”高子兴三下五除二就帮着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好。然后，由女人抱着装水果的袋子，高子兴提着其余几个袋子，进了电梯里。
“你家在几楼？”高子兴按楼层键的时候问。
“……十一层。”女人犹豫了一下。
到了十一层，女人跑到前面开锁，率先进去将水果放好，然后开门让高子兴将东西放在玄关处。高子兴借机瞄了一眼，装修很豪华，电视柜旁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双人合照，有个男性。因为光线的缘故，他并未看见那个男性的长相。
女人也没留他喝水，他也无意久留。临走的时候，女人不停道谢，直到高子兴进入电梯。之后，高子兴在上下楼的时候又碰到过这个女人几次。大多数情况下，两人都是点头问好，偶尔会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完全熟络不起来。但是，高子兴从未见过女人的丈夫，也没看见她带着小孩。他曾经想问这个问题，但觉得这样有些不礼貌，便忍住了。尽管如此，这个问题就像潜藏在他大脑里的鬼魅一般，时常会出来侵扰他一下。
她是谁呢？
“到了。”车子开始减速，弯进宁安国际大酒店的停车场里。有穿着正式的女保安拿着对讲机过来指引停车位置。
下车后，高子兴首先钻进了酒店大堂里，左顾右盼了一番，没看到什么熟悉的人影，便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陈磊也进来了，不过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高子兴，而是中学的老班长。
“嘿！”两人热情相拥。
“高子兴不是跟你一块儿来的吗？”
陈磊很快找到高子兴，指着他道：“那不是吗？”
高子兴其实对老班长并没有什么感情，因为当年他和陈磊调皮捣蛋没少被他背后告过状，他也因此受了不少训斥。那会儿，大家伙儿都称他是班主任的走狗，陈磊也极讨厌他，不知为何现在跟他如此熟络。
高子兴硬着头皮上去跟他打招呼，发现他的变化并不大，还是一副深度近视镜，挂在一张板砖脸上。
“一晃都十多年没见咯。”老班长热情洋溢，“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
高子兴正思考该如何回答，陈磊替他说了，“本来是在刑警队干的，但这小子不喜欢受约束，索性就辞了职，干起了私人调查事务所。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
“哦！”老班长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高子兴面前，“这是我的名片。”
高子兴上上下下摸了一下，终于找到前不久找一家广告公司做好的名片。两人交换了一下。
老班长上的名片写着：创序律师事务所王恺律师。王恺是他的名字，多年未见，高子兴一直都想不起来，看到名片才恍然大悟。
“请多关照。”
“多关照。”
高子兴聊得没劲，就借口内急去了卫生间。
酒店装修豪华，却没有指示卫生间的方位。高子兴去前台问服务员，服务员给他指出了道路。
隔得老远，高子兴就看见卫生间外拉着一根黄色的警戒，外面也放着一块牌子，写着禁止入内。
“怎么厕所还禁止入内？”高子兴嘀咕了一声，拦下一个路过的服务员，“请问一下，那个厕所可以用吗？”
服务生扫了一眼，答道：“哦，现在可以使用了。”
“现在？那之前为什么不能用？还有，为什么会拉有警戒线？”
“这个……”服务生道，“……有个女客人在里面失踪了。”
“失踪？”高子兴的心脏猛地蹿上来，身体一个头饥饿的猛兽看到猎物一般蠢蠢欲动。
“是的。女客人的朋友报警后，警察来调查了一下，昨天刚走。”
“人找到没有？”
“没有。”服务生摆摆头。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回来上菜！”一个穿着领班制服的人在远处挥手，站在高子兴面前的服务生应了一声，撒腿就跑了。高子兴打算叫他回来，发现头也不回很快就没影了，转念一想，他未必知道太多，也就作罢了。
四周一下子静了许多。
高子兴慢慢来到警戒线外，努力朝里面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有。他憋足了气，抬起警戒线，小心地钻了进去。顿时，一股莫名的压力从女卫生间里席卷而来，将他团团裹住。他往后退了两步。一只手突然搭在他的肩膀上，吓得他猛一回头，这才发现是陈磊。
陈磊正坏笑地盯着他，“你在干嘛？”
“上厕所。”高子兴干咳了两下，掩饰情绪的失控。
“你是女的啊？”陈磊越笑越厉害。
高子兴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女厕所门口，有些难堪。
“好了好了。”陈磊脸色一变，窃声道，“其实吧，我也不喜欢他……”
“谁？”
“王恺呀。”陈磊道，“你刚才假装上厕所，不就是想躲开他吗？”
“哦。”
“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但好歹是老同学老班长，现在又成了律师……而且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还是少惹他们为妙。再加上王恺那个人品行本就不好……”
“对了。”高子兴像想起什么似的指着警戒线问道，“这里的事，你知道吗？”
“好像是个失踪案？”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在这里面失踪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知道全省每年的失踪人口有多少吗？有多少是报假案，还有多少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借此逃避外债的？要是每个都奇怪一番，那我们还不统统过劳死了。”
高子兴被噎住了，“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失踪的案子突然多起来？”他想起之前看过的电视新闻。
“多？我不觉得啊。”陈磊有点来气，“就算是失踪，又能说明什么呢？我知道你对章婷念念不忘，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指望什么？有朝一日，她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然后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拍拍你的肩膀，说：‘嘿，我回来了，想我不？’这样吗？啊？”
高子兴的头转向一旁，强忍住内心情绪的涌动。
陈磊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叹了口气，继而将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说道：“再来说这个失踪案吧。外面墙上虽然有个摄像头，可是角度有问题，存在死角。就算有人进来，然后悄悄溜出去，它也未必会拍摄到。”说完，陈磊来到外面走廊，沿着进来时的另一个方向走了几分钟，从一个安全出口来到酒店背后，有数条小路直通后山。
“看见没，如果想从厕所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然后逃进山里，假装离奇失踪，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那里有摄像头！”高子兴指着头顶道。
陈磊看着高子兴，摇了摇头，算是对他的妥协。随后，他们回到酒店里面，先找到大堂经理，亮出警官证后，“我们是来调查那起失踪案的。”
“不是取证结束了吗？”经理一边领着他们往监控室去，一边反问。
“还有些疑点。”陈磊不多说，经理也不敢追问。
监控室里。
一间封闭的房间，光线幽暗，墙壁上挂着八台显示器，每个显示器都被分成四个小屏幕，分别显示酒店的各个角落。高子兴看见大堂里进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惊得他的心猛地一沉。是她？
显示器下面的桌子旁坐着两个操作员，穿着保安的服装，手边放着对讲机。看见经理进来，赶忙站起来立在一旁。
陈磊指示其中一个操作员，“能不能把酒店后面安全出口那个摄像头这几天的监控录像调出来给我看看？”
“呃……”操作员有点尴尬，求助般望了眼旁边的经理。
“怎么了？”高子兴有点急。
“上次不是调查过了么……”经理的脸色有些怪，既有尴尬也有怀疑，“因为酒店新建不久，很多设备都处于逐渐完善当中。事发的时候，摄像头并没有安装好。不过，昨天你们的警官刚一离开，我们就派人将摄像头安装好了。”
陈磊回头对高子兴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看吧！
出了监控室。
经理奇怪地盯着两个人走远。
“如果后面的摄像头不管用，离奇失踪的说法就不能成立。”
高子兴失望地点点头，不是同意他的说法，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唉。”陈磊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回头我帮你留意一下这个案子，这样总该可以吧？走吧，他们好像上桌了。”两人大步朝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