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高子兴给陈磊打了个电话，询问他进展怎样，“我已经获得了家属的同意。”
“同意什么？”
高子兴忘了自己先前并未告知陈磊来找杜娟父亲的目的，忙解释道：“家属同意我们开棺验尸。等法医在杜娟的肚子里找到吴菲右手食指的骨头，看她还怎么解释！”
“哈哈！”电话那头的陈磊突然一阵大笑，“这下可好了！”
“你也太过了点吧……”
“你不知道，刚才局长亲自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在查杜娟的案子，还说让我把主要精力放在调查组上面。”
“你不会说这个就跟神秘失踪案的调查有关吗？”
“说了，没用。局长好像诚心不想让我查这个案子似的。不过，现在有了这个线索，就算他是局长，恐怕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高子兴顾不上高兴，疑惑道：“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调查杜娟的案子？”
“刚才我也想了想，可能是我们这段时间搞得动静太大了点吧？先是找卷宗，然后找吴菲和陈建国问话什么的。”
“希望仅仅是这样。”高子兴默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叫你去找当时负责杜鹃案的人呢？”
“我找了，人家说他前段时间刚被撤销职务，现在可能呆在老家。”
“撤销职务？为什么？”
“好像是跟上级领导闹不和？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等我找到他问一问就知道了。我现在正在去他家的路上呢。”
“那行，我也在开车，那就这样了。”说完，高子兴就将电话扔到了副驾驶座上。
前方一个小水坑，高子兴避让不及，只得硬着头皮从上面淌过。只听咯噔一声闷响，车身往右高高翘起，差一点就来了个人仰车翻。等车身落稳后，吓得不轻的高子兴试着打了几次火，但车轮似乎陷得太深，任他将油门踩到底，车子也无法动弹。不得已，他只好下车查看了一番，发现车子的整个左后轮都陷进了水坑里。再看那个水坑，不过脸盆大小，大概是因为道路工程质量太差，被车子碾了几次后就碎裂成块并被车轮卷走，加上下雨，就积了水，成了一个小水坑。可这样的水坑，又怎么会有这么深，居然把车轮都淹没了？
高子兴伸手下去摸了摸，竟然没摸到底。该不会是地陷了吧？高子兴被吓了一跳，赶忙跑到车顶往四周扫了一遍，发现别的地方都是完好无损的，也就松了口气。
一辆大客车鸣着喇叭疾驰而过，车上坐着寥寥的几个乘客，和高子兴互瞥了一眼。
高子兴想，幸亏是自己提前卡在这坑里，否则以客车的速度和体积，一旦落到坑里，必然会出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等客车开过后，高子兴跳下车，再次用手试了试那个水坑。之前，他只试了深度，这次，他又往左右摸了摸。让他诧异的是，左右竟然也摸不到边。这简直颠覆了他的全部思维。就在刚才，他最坏的打算就是发生了地裂。可就算是地裂，也应该有两个边缘吧。如今左右上下都摸不到边，这……
一个念头闯进高子兴的脑海里。他想起了今天早上在卫生间的洗脸池里的遭遇。难道又是那个特殊的空间？
高子兴有些激动。他试图证明自己的猜想，可水坑太小，仅能容下他的手进入，如果他想将头伸进去观察，就必须把车轮弄出来。可如果把车轮弄出来，他又担心下面的空间会消失。刚才，他两次将手伸下去都能探触到那个空间，再结合早上他被陈磊从洗脸池里拽出来后、洗脸池里的空间就消失的境遇来看，说明只要有一个现实物件还存于那个特殊的水下空间里，特殊空间就不会消失。也就是说，他只能另想他法。
用什么办法呢？高子兴蹲在路面上，死盯着那滩浑水。浑水内部存在的空间深深地吸引着他，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呢？高子兴回忆了一下早上在洗脸池里的所见，觉得那个空间有点像在大海里，四周都是碧蓝的水，有亮光从上方照射来，下面是漆黑的深渊。
还有，如果照着之前的理论，那是不是又有一起冤案，并且有人已经失落到这个空间去了呢？
可为什么他没看见有人在水里面呢？
这么想着，高子兴又将整只手都伸进了水坑里，来回地游动着。他的内心深处有些矛盾，既希望突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也希望什么都没出现。前者对他来说，是一种好奇心的满足，后者则是道德上的不忍。
最终，除了水，他什么都没探到。
高子兴将手抽出来，琢磨着可以用针孔监视器之类的东西伸到水下去，可这些精密仪器都不是他现在能拿出来的。无奈之下，高子兴只能打消探测水下空间的欲望，一门心思琢磨怎样将车轮弄出来。但显然，单凭他一己之力是绝对不行的，只能求助于人。
高子兴首先想到了陈磊，可他有要紧事要办，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加之这几年来，高子兴全身心投入到对失踪的章婷的寻找之中，忽略了身边所有的友谊。这个时候找他们来帮忙显然有点不好意思。思来想去，高子兴只能求助于过往的车辆。
一辆黑色大众车驰过，速度极快，任高子兴如何招手，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高子兴有些气馁，又蹲回到水坑面前观察了一会儿。
忽然，一阵隆隆的引擎声传来，高子兴抬眼一看，是一辆农用车正歪歪扭扭地朝他开来。
高子兴大喜，一边朝农用车的方向走去，一边挥手，“停一下，停一下。”
农用车停下，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黝黑男人，“怎么了？”
高子兴上下摸了摸，没摸到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的车卡在水坑里了，能不能帮我拉一下？”
“卡在里面了？”男人有些不可思议，跳下车，径直朝高子兴的车走去。
等他在高子兴的车的四周转悠了一番后，讥笑道：“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一辆车被这么一个小水坑给卡住了。”
高子兴尴尬地笑了笑。
“我试试？”
“行。”
司机一头钻进高子兴的车里，点起火，一脚踩下油门，嗡嗡的引擎声响起，只见轮胎在水坑里快速旋转，车身却分毫未动。努了一会儿力后，司机关掉引擎，从车里下来，在水坑旁边转了转，纳闷道：“真是奇了怪了！”说着，他蹲下身，伸出手要往水坑里探。
“等等！”高子兴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脑子飞速旋转，思量着接下来的解释。
司机不解地盯着高子兴。
“还是用绳子拉吧？你有绳子吗？”
司机一怔，随即点点头，返身来到自己的农用车旁，从后面拿出一捆拇指粗的绳子。高子兴大喜过望，接过绳子，系在自己车上。司机则将另一头系在他的车屁股上。他似乎忘了刚才那茬事，乐颠颠地爬上了自己的农用车，突突突地将它点燃，开始往前拉。
高子兴并没有上车，而是选择在后面推——他这么做是有用意的。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车子终于被拉出了水坑。也就在车轮离开水坑的那一刹，高子兴蹲下身，猛地将手插进水坑里。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可当他的手探下去时，那广阔的水域还是消失了。他的手指尖插在混泥土上，疼得他直咧嘴。
“你在干什么？”从车上下来的司机看见高子兴的模样，疑问道。
“没什么。”高子兴赶忙起身，堆出一脸的笑，“谢谢啊。”一边说一边在口袋摸来摸去，想想摸出烟敬给司机。
“我不抽烟。”对方看出了他的意思，谢绝了。
两人一人解一边的绳子。绳子解开后，司机拿着绳子，欢欢乐乐地走了。欢快从心里发出，绽放在他脸上，那是最朴实的、因为帮到了人而感到的喜悦。高子兴看着农用车摇摇晃晃逐渐远去的背影，想起了那些车身锃亮、车速飞快的高档车，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还有事，也就没在此处过多停留。他蹲下身，再次确认水坑里的水下世界已经消失，这才不舍地上了车，往城里赶去。
一路上车辆行人并不多，他有了更多时间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比如雨桐。不过，每当这个字眼闯到他的脑中，就被他强行驱逐，然后用一个新的字眼取代它。他知道，这个问题就是一个无底深坑、就是鸦片，他的加入不仅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可能让自己深陷其中。就好像四年前章婷失踪那样。
取代雨桐的新字眼就是水底世界。这个字眼在看似平静的高子兴心底掀起了翻天巨浪。根据以往经验，一个空间的形成，代表着它的背后有一起惨案。不知是出于敏锐的神经，还是不由自主的关切，高子兴竟然将这起背后的惨案跟失踪的雨桐联系在一起。
“不，不会的！”高子兴忍不住叫出声，同时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像是要将脑子里疯狂的念头驱逐出去。
有那么一刹，他感觉手机在震动，顾不上正在开车，急忙在座位旁翻找自己的手机。也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车道有车超车，差点和他迎面撞上。好在他反应及时，拼命打转方向盘，这才那辆车擦身而过。
惊吓过后，他还是摸到了手机，拿到眼前确认了一下，见屏幕上并没有来电显示，这才不甘地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
他是在等陈磊的电话。他幻想着在陈磊的影响下，那些警察的办事效率能够倍增，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逃窜在路上的杰森一伙抓住，解救下雨桐。然后，陈磊急不可耐地打电话告诉他：“雨桐找到了！”他甚至在脑中描绘了陈磊说这句话的神情，一定是兴奋得浑身打颤，张开嘴巴时，那短短的五个字像洪水一样一齐涌出来，差点乱了套。想到这里，高子兴忍不住乐了，但在末尾，一丝苦涩的味道钻进他的身体，让他差点没忍住落下泪来。
摇了摇头，算是从幻想中走会现实。高子兴的车已然来到市区，开始往家的方向驶去。
楼下还停着警车，不少路过的居民都会指着警车窃窃私语一番。高子兴听到他们其中一个在夸夸其谈，说这栋楼里藏着一个连环杀人犯，警察已经追踪而来。刚听到“连环杀人犯”的时候，高子兴的身体猛地一震，脑中显现出“张江”这三个字。他原以为对方知道什么，可再看那人的模样，头发稀乱，身上是一件老旧的红色T恤搭配一件满是尘土的黑色休闲裤，浑身透着一股酒气，说话的时候摇摇晃晃，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高子兴暗暗松了口气，转身上了楼。
从楼梯出来的时候，高子兴看见自家门口还围着数目可观的楼层居民，已经堵住了走廊通道。他只能踮着脚朝房间里张望，发现警方还在里面搜查着什么。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虽然到达高子兴耳中的话都是七零八落的，但他从这些七零八落的话里听到了一种意思：警察在这人家里搜查，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犹豫了一下，高子兴最终还是转身，按下了电梯按钮。
电梯在他出来的时候往楼上去了，此时正在慢慢朝他下来。
叮——
电梯门开了。
高子兴低着头进去，脑中杂绪不断。忽然，他意识到电梯里有个人。他首先看见的是那人穿着长裙的下身，突然冒出的熟悉感像电压一样击打在他身上。然后，他抬起头，再次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是该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见。他显然没意识到，他内心的挣扎已经让他的外表像个做错了事、在犹豫是坦白还是撒谎的小孩一样可爱。
噗哧——
苏格笑出了声。
高子兴没反应过来，脑子瞬间空白。
“对不起。”苏格捂住嘴巴，微微低下头，优雅地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高子兴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那个……你是要出去吗？”苏格借这个话题打破了尴尬。
高子兴点点头。
“早上我看见有警察去你家？”苏格发出了疑问。
高子兴心想，她是看有警察来，猜测是去我家，还是看见警察进了我家，然后猜测那是不是我家呢？这细腻的疑问以及这细腻疑问背后的细致感情让高子兴也有点发懵。他索性抛弃了这个疑问，点头道：“是的。”
电梯来到一楼，门开了。
有五六个人涌了进来。
高子兴和苏格分别从两边的缝隙插了出去。
有个三十多岁提着菜篮子的妇女朝即将关闭的电梯赶去，同时挥着手，“等一下……”
两人一直沉默不语，一前一后朝小区外走去。
终于没人了，苏格从后面跟了上来，问道：“你去哪儿？”
“我……”高子兴一下子想不出任何去处。或者，在他内心深处，他是故意不让自己想出任何去处的？
“我出去买菜。”
“哦。”
“你晚上去哪里吃饭？”
说到吃饭，高子兴的肚子响应似的叫了几声。他这才想起来，今天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连中午饭都忘记吃了。
苏格莞尔一笑，没等高子兴回答，说道：“晚上去我那儿吃吧。反正晚上就我一个人在家。”后面一句似乎是故意说给高子兴听的。也没管高子兴答应不答应，她就往前迈开了步子。走了几步后，发现高子兴还怔在原地，便回头道：“怎么，不来帮我提菜吗？”
高子兴想了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