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里。
“你这又是玩哪出？”陈磊一脚踹在高子兴的屁股上，“居然冒充政府公务人员？”
高子兴闪到一旁，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那几条烟还丢在我车里面呢。”
“赶紧上缴。”
“车还停在吴心语家呢。”
“我给你开来了。”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派出所，往右拐，果然看见了高子兴那辆破大众。
李雨桐正站在车旁朝他招手。
高子兴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酸楚。这些日子，李雨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从没有过任何要求。甚至，自己到现在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认她是自己的女朋友。
高子兴尴尬一笑，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那个黑色袋子，递给了陈磊。陈磊拿着烟，返回了派出所里，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三人钻进车里。
“现在已经有几个空间可以确定了？”
“两个。楼道和镜子。”
“那有几起失踪案已经可以确定是失落事件了？”
陈磊想了想，掰开手指数道：“第一，江炜的事情；第二，张江的事件；第三李洁的事件；第四，”陈磊停顿了一下，“章婷的事件。我手上还有一个案子，虽然已经可以确定不是普通的失踪案，但因为找不到失落的空间，所以无法进行定性。”
“就是你上次提过的中央城的案子？”
“没错。据一个目击证人说，那个女生是在睡觉的时候突然消失的。”
“目击证人？睡觉的时候？”
“就是男女关系。”
“哦。”高子兴琢磨着，“睡觉的时候……”
“很奇怪。”陈磊说，“不管是李洁还是江炜，失落的都是一个有迹可循的空间。倒是那个女生……”
“睡觉……”
“你别老是睡觉了行不行？”
“我想起了一件事。”高子兴道。
“什么事？”
高子兴望了一眼李雨桐，缓缓道：“这些日子，我做梦梦到自己找到了章婷。”
陈磊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可奇怪的是，梦里的那个人告诉我她不是章婷。”
“你是说，梦里的人告诉你，她不是章婷？”
“对。”
“是她自己说的？”
“没错。从她嘴里吐出来的。”
陈磊吸了一口气，搔了搔头，“这不对呀！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高子兴把自己的梦简单地描述了一遍。
陈磊听得眉头紧缩，“这不合逻辑啊。一个人，唯一拥有完全的自主控制权的地方就是梦里。在梦里，你就是主宰一切的帝王，怎么可能出现第二种违背你意愿的声音呢？”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她好像有生命？”
“有生命？”
“是的。我越想，越觉得她是鲜活的。在我的梦里，其它的一切都是死的，是我的意识凝聚起来的，像雾，一触即散。只有她，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意识。”
“难道你认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对！”高子兴激动道，“其实，一开始我就想到了，她会不会也是某个被失落的人？”
“哦？”
“比如，失落到梦境空间。”
“梦境空间？什么是梦境空间？”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那个女生……对了，她好像自称叫……叫王……王静？”
“什么？王静？！”陈磊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怎么了？”
“王静啊！就是……就是中央城消失的那个女生！”
高子兴的身体震颤，大脑像在被什么东西搅动一样，“就是刚才你说的那个？男女关系，目击证人的那个？”
“对！就是她。就是在睡觉的时候突然消失的那个！”
“这就对了！”高子兴一拍大腿，“睡觉的时候消失，梦境空间，正好对上！”
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倾听的李雨桐看着两人这番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高子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两声，缓解了一下情绪，“刚才说到哪里了？”
“那个女生，王静。”
“对。那个女生，王静，很有可能是失落到梦境空间里。所谓梦境空间，其实就是所有人的梦境。跟楼道空间、镜子空间一样，是一种全人类范围的存在。失落到梦境空间的人的所有活动很可能就是扮演各种各样的人。比如，我要寻找的章婷。又比如，你暗恋的某个人。你想一想，在你以往的梦境里，是不是有数不清的人物出现，但绝大部分，你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提示你，他/她就是那个人。”
“没错。”陈磊和李雨桐一齐回答道。
“我怀疑，王静就是这样的存在。”
“可她一个人怎么可能照顾得了全世界这么多人呢？”
“我们说过，那个空间并没有任何法则。所以，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以我们这个世界的观念来看，或许根本无法理解。但存在即理由。既然她做到了，那就有她做到的理由，没必要太深究。我们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如何解救他们的上面。”
“是。”陈磊说，“那么，你说，她的存在是一种被迫的行为，还是无意识的行为？是有某种力量逼迫她去扮演这些角色呢？还是只要她无意中闯进了某人的梦境区域，就会自然而然地扮演那个人所梦想的某个角色？”
“我倾向于后者。梦境空间是无数个梦境组成的。所以王静在里面每移动一步，都会进入到一个人的梦境里。她的闯入，是一种无意识行为。但由于她特殊的存在，她无意识的行为会在一个梦境里成为一个有身份有感情的存在。”
“为什么不是前者？我们不是说过，所有的梦境，都是靠一个个愤怒的灵魂体撑起的吗？为什么不是这些灵魂体在操控她去扮演这些角色？”
“我们也说过，灵魂体是没有意识的。他们的愤怒也只是一种惯性延续。既然没有意识，如何能操控人？”
“也对。那你想过，要如何才能救出这些人吗？”
“打破这些空间，他们自然会回到现实。”
“那要怎么打破这些空间呢？”
“既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些‘愤怒的灵魂体’，那就想办法让这些灵魂息怒。”
“怎么让……”陈磊突然反应过来。
“没错。”高子兴点点头，“那就是为他们申冤。”
“怨气一消，灵魂体就会平静下来，空间自然会土崩瓦解。”
“所有出事的地点，都是因为曾经有人惨死在那里。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王静家里吴虹的死。”
“江炜出事的楼道里被割掉脖颈的女生。”
“这些是已知的。其它的应该很好查。”
“先找一个突破口吧？”
“吴虹的案子已经很难有进展了，就从江炜楼道里的那个女生开始吧？”
“我也这么想。”
“先回局里。我去找那个女生的资料，然后叫人去调查李洁和章婷出事地点，看发生过什么样的案子。”
“好！”高子兴迫不及待地爬到驾驶座上，启动了引擎。
一辆紫色别克加长型SUV里。
高子兴的车从旁边急驰而去。
“要不要追？”纹身光头男问。
杰森摇摇头，“追也没什么用了。我们始终没机会下手。”
“那怎么办？”
杰森想了想，“得换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杰森正要说，手机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又是他远在美国的母亲打来的。不用接，杰森都知道，肯定是催他回国的，索性将手机扔到一边，任它在那里响个不停。
“吵死了！”杰森抓起手机，猛地将其从窗口扔了出去，落在马路中央。但烦人的铃声还是不断从外面钻进车里。杰森气急了，正准备下车将它踩个稀巴烂。一辆货车开过，碾碎了手机，世界终于安静了。
车后座的一个光头一阵唏嘘，悄声道：“不要给我啊！”
另一个光头敲了他一下，“没出息。”
“你敢打我？”被打的光头愤起反击，对着打他的光头就是一阵猛敲。
“好了，别打了！”驾驶座的纹身光头骂道，“再打就把你们都赶下车！”
这意味着分钱的时候没他们的份，两人迅速偃旗息鼓，端正坐好。
杰森开始后悔找了这么几个乌合之众。
“你们几个，”杰森指着车后座的三个光头道，“下车。”
三个光头都怔住了。
纹身光头赶紧求情，“老板，少了他们三个不行，我一个人干不来。”
“谁说要让他们滚蛋了？”
“……”
“交给你们三个一件事做。”
“老板您说。”三个光头像遭遇了特赦一样。
“去调查一下那个叫陈磊的家伙。”
“就是那个警察？”中间的光头面露惧色，“调查他干什么？”
“叫你干，你就去干，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好好……”
两边的光头一人敲了他一下。
“他家住在哪里，老婆孩子的照片，作息时间，出门时间等等等等。总之越详细越好，听见了没？”
“好。”三人准备下车。
“等一下。”杰森从座位下的包里掏出一沓钱递过去，“这是给你们的经费。”
“谢谢老板。”三人接过钱，喜滋滋地下车了。
纹身光头的眼睛都圆了，“节约点花！”
锦绣花园小区里。
“死者名叫杜娟，二十八岁，出生在农村，品学兼优。前年从XX大学生物系毕业，进入本市的王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担任经理助理一职。”陈磊拿着卷宗扫了一遍。
“听说那个经理也住在这里？”
“是。经理叫陈建国，五十一岁，住在十二层。死者被发现的位置就在十二层的楼道里。”说着，陈磊递来一张照片，“这是现场拍下来的。”
照片里，楼道昏暗，死者杜娟斜躺在楼梯上，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暗红色的血液从她的脖颈直接流在地上，像数条大小不一的蛇一般向下蜿蜒流动。
高子兴眉头微皱，拿着照片反复端详。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你看这姿势。”高子兴指着女生脖颈的位置，“像不像在故意放她的血？”
“放血？”
高子兴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这太残忍了，不像是一个女生能对自己做出来的行为。用刀把自己的颈动脉割破之后，还把自己这么放置，好让血尽快流完？”
“办案人员也曾经怀疑过，但因为找不到任何直接的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整个案子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死者身上发现了小面积的抓伤。”
高子兴眼前一亮，“有说是怎么导致的吗？”
“据陈建国说，事发那天，杜娟曾堵截在他家门口，试图找他理论，和他老婆吴菲发生了厮打。”
“有目击证人吗？”
“邻居说确实听到了很大的动静。”
“然后呢？”
“突然就没声了，他也就没出来看。”
“陈建国怎么说？”
“他拉开两人后，把老婆拽回家里，关上了门。杜娟敲了两下就离开了。”
“对了，凶器是哪里来的？”
“杜娟带去的。”
“可以确定？”
“我们在她的出租屋里找到了超市的发票。”
高子兴沉思了一会儿，“尸检有结果吗？”
“没有。”
高子兴愣了一下。
“家属不同意尸检。”
“为什么？”
“据说是不想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
高子兴点点头，表示理解，“农村里，入土为安的观念还是很重的。”
“光在这里看资料也没什么用。”陈磊把卷宗合上丢到车后座上，“走，去陈建国家问问。”
又一次走进这栋大楼。
高子兴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
等电梯的时候，高子兴往旁边的楼道扫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
叮——
电梯门开了，三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关上，开始上升。
高子兴有点累，依靠在电梯后壁上。
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在拨弄着他。
高子兴站稳身子，竭尽全力去感知那股奇怪感觉的来源。
很快，他找到了一丝方向，好像在他的脑后？
高子兴慢慢转过身，继而猛地发现，电梯壁上竟然有一个女人焦虑的面孔。
高子兴被吓得连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陈磊和李雨桐。
“你怎么了？”陈磊刚问出这句话，脸色就变了。显然，他也看见了电梯壁面里的女人——一个完整的、正在朝他做着求救手势的女人。“这……这……”他望了一眼李雨桐，从她的反应来看，她也看见了那个女人。既然不止自己一个人看见，陈磊也有些释然，轻轻嘘了口气。
这个时候的高子兴已经缓过神来，认出里面的人就是李洁。
李洁也在不停朝高子兴挥舞着双手。
“是你！你还好吧？”高子兴问道。
李洁点头，拍打着电梯，似乎要将电梯砸破而出，“快救救我，我都要疯了！”
“你不要急，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你。”
叮——
到十二楼了。
电梯门一开，强烈的光线照了进来，填满了整个电梯。电梯壁面上的李洁瞬间就消失了。
“人呢？”高子兴惊惶道。
“可能是因为光线太强，无法成像，所以你看不见她了。”
电梯外有住户跑过来。是一家人，一个小男孩，一对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三人被电梯里的情形吓得不敢进去。
“走了。”陈磊拉着高子兴，跑出了电梯。
来到陈建国家，高子兴还沉浸在刚才的奇遇里，陈磊负责敲开了门。
“你们是？”开门的正是陈建国，半秃脑袋，戴着金丝眼镜，腆着个肚子，颇有一番领导的威严。
“警察。”陈磊亮出警官证。
陈建国的怔了一下，“有事吗？”
“我们是为一年前的一起案子来的。”
陈建国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看来你还没忘记。我们能进去吗？”
陈建国扫了一眼陈磊身后的高子兴和李雨桐，有些犹豫。
“他们是我的同事，也负责这起案子。”
“好吧。”陈建国将门打开。
三人在门口换上鞋套，进了客厅。
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显然是陈建国的老婆吴菲。
吴菲看见陈磊三人进来，立马站起来，问跟在后面的陈建国：“他们是？”
陈建国踌躇了一下，“警察。”
“警察？”吴菲表情惊异，同时攥紧了拳头，并将手背到了背后，“他们来干什么？”
“还是那件事。”
“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我怎么知道？”陈建国有些不耐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不会问他们吗？”
吴菲这才正眼直视陈磊三人，“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你们还来干什么？”
“你不用太激动，我们就是还有些疑点，想过来问问。”
“谁激动了？谁激动啊？”吴菲的反应有些夸张，“你们想问就问啊？还要不要人活了？你们来闹几天，闹完就收工走了，留下我们要被人歧视、被人议论的啊！你说你们是警察，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准你们就是闲着没事做，故意来找我们麻烦的！”
听到这话，陈建国也醒悟过来，直愣愣地盯着陈磊。
陈磊笑着把警官证递过去，“你可以打电话查我。”
吴菲扫了一眼陈磊的证件，没好气道：“我才没那精力查你。”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想问什么快说，问完了请你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