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躺在床上，天际蒙蒙露出鱼肚白，夜再长，也终将过去。
后来怎样了呢？李良没能来言府求娶，他再也来不了了。
夕月拥被坐起，手掌抚过红色的被面。这么红，这么艳，就像那晚李良流出的血。她看着男人在地上翻滚挣扎，看着他七窍流血，看着他一点一点没了气息。最后，她放了一把火，将屋子烧得精光。
破败的房子转瞬被火焰吞没，她放心了，这世上再没人知道那晚的事。她仍然是老夫人眼里的忠仆，是言府最得力的丫鬟。
若是这样该多好。“姐姐，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越想越恨，心里像有团火在烧。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杯子太小，她索性拿过水壶，就着壶口咕咚咕咚一阵猛灌。水顺着下巴流下去，衣衫滴着水，粘粘的贴在身上。
她气恨，一挥手，把桌子上的东西通通扫到地下。瓷壶杯盏碎了一地，破裂的瓷片映出她扭曲的脸。
“对，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样。”
手心被瓷片划伤，鲜红的血一滴滴涌了出来。
她轻轻道：“姐姐，我的手已经脏了。你既不愿待在地下，便由我，再送你一程吧！”
毓兰节，是夏末最后一个节日，也是冬日来临之前最隆重的节日。
在这天，除了要请大巫驱邪，还要到寺庙祈福。言家当然也是如此，只是去的不是寺庙，而是自家设在城外的家庙。
一时间，车马浩荡，衣香鬓影。开路的健仆出了城门，后面抬着箱笼的奴婢还没出府门。
正午的日头毒得很，老夫人心疼言修川，就让他进轿子陪她说笑解闷。
大约过了个把时辰，听到前面一声长号，轿子便落了下来。
长乐观依山而建，除了石阶是人工开凿，其余皆是自然本色。
“好一个清凉所在。”言修川不由得赞叹一声。
老夫人扶着他的手下轿，“你曾曾太爷爷信教，晚年便在此处坐化。”
言修川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老夫人一面走一面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比如这观里的住持，便和你太爷爷是一辈人，等会儿你见着了，要懂礼。”
此时旁的轿子已经陆陆续续落了下来，早有仆人捧着物事上来。管家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众仆，或打水梳洗，或入庙告知。
老夫人坐在阴凉处，用夕月捧来的帕子润了润脸，又抹了脂膏，对着镜子左右看看。
言修川等老夫人梳洗完毕了，便过来立在旁边伺候，“老夫人，那住持和太爷爷如何相识？”
老夫人想了想，慢慢的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这住持早年也不是住持，他是我们言家的家生子，是你太爷爷的乳哥哥。”
大户人家的孩儿，还没出生时便找好了乳娘，等到呱呱坠地，都由乳娘直接抱走喂养。到得大了，和乳娘感情也渐渐深厚，乳娘若有孩儿，这孩儿多半就和公子一起长大了。
老夫人继续道：“你太爷爷打仗可厉害了，只要在战场上亮出战旗，敌人便闻风而逃。只有一次，不幸中了埋伏，险些连命都没有了。”
言修川惊得啊了一声，连连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便是太爷爷的乳哥哥，拼死背着太爷爷从死人堆里杀出来。荒郊野外，除了死尸便什么也没有了，那乳哥哥便割了自己腿上的肉，说是兔子肉，哄得你太爷爷吃下去。等到回到京城，可怜见的，那腿都没有一块好肉了。这些天又累又饿，担惊受怕，全凭一口气支撑着。现在这口气松懈下来，人也倒下去了。听你太爷爷说，也就比死人多一口气罢了，多半是救不活了。你太爷爷感念他的恩德，在佛堂跪了一夜，也不知是神佛有知还是医师手段高明，那乳哥哥竟然醒了过来。”
言修川听得出神，想到当年战争惨烈，不由恻然。
他还要再问，老夫人却向石阶迎了上去，“老神仙，你怎么出来了？”
只见一个发须皆白的道人从台阶上快步下来，头上挽一个道髻，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留五柳长须，一身仙风道骨。
道人作一个揖，“老夫人，您好啊！”
老夫人显然和他极为熟稔，打趣道：“老婆子把一大家子人都带来了，你这道观可管不管饭？”
道人笑呵呵，“鸡鸭鱼肉没有，素菜斋菜管够管饱。”目光一转已看到言修川。“这位哥儿便是三郎了吧！常听老夫人说起，今儿才第一次见。”
老夫人推了推言修川，“你看他如何？”
道人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言修川，半晌不语。
老夫人开始也是打趣，想得个好口彩，谁知道道人反倒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