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恒干笑着不敢接话。
戏子们还在咿咿呀呀的唱戏,刚才还觉得无比悦耳的唱腔,现在听在醴恒耳里,只觉得无比烦躁。华胤的目光像针,无形无声,却入肉三分。
醴恒大喝一声:“别唱了。”
侍女们一波波传话过去,戏子们戛然声止,茫然看着醴恒,不知出了什么事。
华胤一挥手,“都下去吧!”戏子们纷纷退下,他看一眼旁边的侍女侍卫,冷声道:“你们也退下。”
周围人退完之后,他才正色看向醴恒,“出大事了。”
醴恒心道:这还用说?能让你现出这样的神色,必是大事。
“昨天夜里我接到禀报,有几个江湖游侠没有没有回来。”
醴恒轻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没回来就没回来,他们又不是小孩子,恐怕现在还躺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呢!”
“不会。”华胤沉声道:“我已彻夜让人暗中查看,全城的青楼我都有眼线,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他看了醴恒一眼,“问过守城护军,宵禁之后无人出入。”
“难道他们凭空消失了?”醴恒这才惊慌起来,“他们都是有武功的人,就是普通的地痞流氓也动不了他们。”
“他们当然是一流好手,但……元安城中藏龙卧虎,比他们高明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华胤压低声音,“大人,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们被人抓去,那就麻烦了。”
“你是说他们会把我们招认出来?”醴恒摇头,“他们的亲人都在我手上,他们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人着想。就算被捕,他们牙齿里也藏有剧毒,立时就能毙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华胤沉吟道:“劳烦大人往廷尉处,卫尉处多多走动一下。”
醴恒冷哼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唐骏那个老东西是丞相的人,要我去跟他低头,万万不能。再说了,我就不信凭那个老东西的手段能捉得住我们的人。”
华胤叹了口气,“让大人去走动一下,并不是要大人跟他低头。大家同为朝廷官员,往来应酬是很正常的事。哦,如果大人不便出面,可以让夫人出面嘛!我听说唐夫人又有了身孕,夫人去关怀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醴恒惊了,“那老东西今年也有七十岁了吧,这都能怀上,也太有本事了吧!”
这抓重点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出其左右。华胤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大人!”
醴恒被他话中的森森杀意震回了神,“我只是开个玩笑,鸿渐的意思我是明白了。好,我立刻备下礼物让内人去卫尉府上拜访。”
华胤看着醴恒不说话。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醴恒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其实华胤只是在思索问题,恰好目光正对着醴恒罢了。“没有什么。”
没有才怪。醴恒心中疯狂吐槽,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多可怕么?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一样。
“大人。”
“在。”
华胤奇怪的瞅了醴恒一眼,不过醴恒认真听他说话也是一件好事,总比左耳进右耳出强多了。“唐大人虽然和丞相走得近,他未必就是丞相的人。他年纪大了,儿子又有官职,最小的女儿也即将嫁人,他所求的,不过是辞官之后能保得家族平安罢了。”
“那也不用跟着吴帆。”醴恒跟丞相天生犯冲,他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说吴帆半点好话,更见不得华胤说吴帆对吴帆表现出一点赞赏。“吴帆一介书生,他上过战场打过仗么?他拿过刀剑平息过叛乱么?除了动动嘴皮子还会什么。他能给唐骏的,难道我就给不了,唐骏一心巴着他,就是居心不良。”
华胤正色道:“吴帆长袖善舞,隐忍不发,即使对自己的仇敌……”说到这里他瞅了醴恒一眼,“即使对自己的仇敌也能言笑晏晏。而您,仗着自己有点功劳,不管对谁都一副刺猬样。别人还没说话就被你怼了回去。谁得罪了你,你就算刨人祖坟也要把场子找回来,我如果是唐骏,也宁愿选择投靠丞相。”
“你!”醴恒刷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华胤怒道:“你太放肆了。你口中的那点功劳,是我揣着脑袋流着血拼回来了,你以为我放在府上的丹书铁券是谁都能得到的么?鸿渐啊鸿渐,你别以为我对你高看一眼就能肆无忌惮,你信不信,信不信我……”
“你怎样?”华胤抬起眼皮看他,“杀我?我等着。”
“来人,来人。”醴恒下不来台,大叫道。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动。
醴恒更怒了,“这府里到底谁是主子。”
那些侍卫噗通一声跪下,“大人息怒。”他们口中叫着息怒,脚上却一点都没动,更没有人听命去拉扯华胤。
“把他给我拖下去。”
噗通一声,阁楼下的侍女也跪倒在地,口中叫着大人息怒。
华胤坐在椅上稳如泰山,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醴恒眼角瞅着华胤,又气又急。他是太尉啊,华胤好歹也要给他点面子,服个软啊!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醴恒的心声,华胤终于把茶杯放下了,慢悠悠的站起来,轻飘飘拱一拱手,“大人息怒,是属下失言了。”
虽然态度远远算不上恭敬,但这台阶好歹是搭起来了。
醴恒重重哼了一声,“这才像点样子。”咳嗽一声,教训道:“鸿渐啊,以后当着外人的面,说话要注意分寸,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宽宏大量的。”
“哦,当着外人的面啊……那如果没有外人呢?”
醴恒噎住了,瞪着华胤不出声。
华胤轻轻笑了,对醴恒招招手,让他坐下。
醴恒乖乖坐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干么他叫我坐我就坐,但是站着挺累,嗯……
“这几日除了让夫人去卫尉府上走动,表示亲近之外,大人还可以在陛下面前敲敲边鼓,加重陛下对卫尉的不满。只要陛下施压,而他们又逾期无法结案,到时候岂不是由我们说了算么。”
“还是你有办法。那二皇子那边……是否也要走动一下?”
华胤想了一下,“现在风头火势,还是避免落人口实。陛下久病缠身,对这些皇子越来越忌惮。”
“也对。”醴恒冷哼一声,“他们刘家的子孙就是不争气。不是先天不足,就是英年早逝,先皇不到五十就驾崩,估计当今圣上也不远了。”
此时在自己家中,醴恒也不怕这些话被人听了去。
华胤起身。
“你到哪去?”
华胤侧目,似笑非笑,“自然是去查探那些江湖人的行踪了,大人以为我要去干什么?”
醴恒犹豫了一下,“你难得过来一趟,就这么走了?”
华胤打量了他一阵,忽然明白了。唇畔露出一抹笑,“大人要留我,明说就是。”
“混账。”醴恒拂袖而去。
华胤轻轻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第四日,雪府
这日难得没有下雪,风也比往时和缓了许多,真正称得上风和日丽。
苏落和雪君轩坐在知春亭里赏花。
忽然看到沁雨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年轻人。
苏落过目不忘,她确认自己没有见过此人。心知有事,便对雪君轩道:“夫人,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没有料理。”
雪君轩也不在意,温和道:“我知道你事情多,能让你陪我一上午已经很难得了。你去吧!”
苏落一离开亭子,沁雨就过来低声道:“姑娘,宫里来人了。”
苏落看向那个年轻人,面白无须,神态中带着一种宦官独有的阴柔之色。
“大人突然造访,定有要事。”
“大内官命小人来告诉姑娘,让言大人速速入宫。”
苏落目光一凛,“宫中出了何事?”
“大内官来不及细细分说,只说陛下大怒,卫尉危矣。”
苏落咬了一下唇,“我明白了。沁雨,快去叫三郎。”她背过身,朝沁雨使了个眼色,“三郎在园中那处,你知道的。”
沁雨点头,快步去了。
那处地方当然不能当着宦官的面明说。因为那处地方连雪君轩也不知道,它是苏落设在雪府的一处地牢,它深藏地下,牢中机关无数,简直能和大内监牢媲美。牢中刑具无数,专门用来审问敌对刑囚。
沁雨找到言修川时,墙上血迹斑斑,那几个江湖人已经没了气息。
“大人。”沁雨叫了一声。
言修川猛然回头,脸上神色绝不是沁雨惯常见到的温和无害。脸上一片漠然,仅在眸中偶尔一现的精光中,浮出一丝杀气。
但就是这一缕杀气,足够让沁雨停下脚步,呼吸急促了。
“何事?”
仅仅一瞬,言修川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连沁雨都不禁怀疑刚才见到的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宫里来人了。大内官悄悄传话,让你即刻入宫,卫尉危矣。”
言修川立刻知道宫中发生了变故,“阿云,你把这些人的尸体处理一下。”
事态紧急,也管不得朱雀大街不能策马扬鞭了。一路飞驰,快到宫门时飞身从马上下来,他身姿曼妙,连守门的侍卫也忍不住叫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