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猜猜那巴大娘今日去见了谁?”沁雨兴奋得双颊红扑扑,完全没有一点疲累。
苏落心中一喜,知道沁雨这么问肯定探听到了不同寻常的隐秘。“是什么,快说。”
“那巴大娘竟然去见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苏落蹙眉,“那疯女人就在玉兰坊中么?”
“是的。说来也巧。那疯女人就住在当初雪夫人住的那个院子隔壁呢!只隔着一堵墙。”沁雨一边回想一边道:“我看那巴大娘轻车熟路,绝不像第一次来。院中的奴婢对她也恭敬得很,还从她手里接过银子……因隔得远,我看得并不真切,约莫有五两吧!”
“五两……那就是一个月的俸禄了。那些奴婢都是巴大娘请回来伺候那疯女人的。你继续说,还见到了什么。”
沁雨得意一笑,“幸亏姑娘教了我轻功,我就那么嗖的一下飞了过去,用指头蘸了唾沫戳破窗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苏落噗嗤一声笑了,“那是做贼的手段,看你得意成这样。”
沁雨把头一甩,“管他是不是做贼呢,只要能打探得到消息,就是本事。好了,姑娘不要打岔,我继续往下说了。”
苏落抿着唇儿笑,“好,我不打岔,沁雨姑娘慢慢说。”
沁雨咳嗽两声,“那女人虽然疯了,但衣服整洁,举止也还算……嗯,有礼,就是说话和神气有点像小孩子。那巴大娘就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跟疯女人说话,给她梳头发。要不是年纪不对,我简直要以为那疯女人是巴大娘的女儿了。”
“年纪?”苏落问道:“你瞧着那疯女人有多大?”
沁雨端详了说一阵,“比姑娘老一点,比夫人年轻一点。嗯,房中光线昏暗,其实也做不得准。”
苏落沉吟了一阵,“你继续盯着巴大娘,无论巨细,一律禀报于我。”
沁雨把苏落的话当成圣旨一般,果然查探得到一个消息。巴大娘看望疯女人的时间十分有规律,多是十天一次,有时候事情忙了抽不开身,也会派亲信去送些粮食米面。她掌管着厨房食物,拿出这些东西也方便得很。
苏落心生一计。对沁雨招招手,让她附耳过来。
沁雨笑道:“姑娘如此郑重其事,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交代呢!不过就是给那疯女人另外找一处居所,姑娘放心,统统包在我身上。”
这几日巴大娘一直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崔婆子见巴大娘不停揉眼睛,就闻到:“巴大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厨房里的烟熏着了?”
巴大娘用力揉了一下,“这几天总更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崔婆子赶紧问道:“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
“右眼。”巴大娘想了一下,“说来也奇怪,左眼反倒不怎么跳。”
“哎哟,糟了。”
巴大娘立刻问怎么回事。
崔婆子煞有介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右眼跳得厉害嘛……大娘,你不如找个明白人看看,兴许能破解呢!”
“放你娘的屁,我命格最硬,哪里有什么灾祸能应在我身上。”巴大娘口中说得响,心里实在惴惴不安。几下子把厨房里的事物交代清楚后就往外走。
“大娘你去哪里?”
“到外面看看今日的货到了没有。”巴大娘随口敷衍了一句。她一出府门,就招了一辆马车往玉兰坊去了。
远远看到院子的门开着,她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跳下马车就往屋子里冲,一路见院子空空如也,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哐当一声推开房门,除了门板撞在墙上的声音,房中无人应答。
“林夫人,林夫人。”巴大娘叫了几声。
她一跺脚,就往后院跑去。除了几捆干柴稻草,什么都没看见。
她紧紧咬住下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听到身后发出轻轻的笑声,“谁。”她猛的回神,身后却一个人都没有。
青天白日,她的后背竟然起了一层白毛汗。
她咽了咽口水,一步步往回走,走到前院时,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房中多了个人影。
她喜出望外,以为是林夫人从什么地方跑出来,刚才是在吓自己。
当她越走越近时,才发现那人根本就不是林夫人。林夫人后背佝偻,而那人却背脊挺直。林夫人的头发花白了大半,那人却一头青丝。最重要的是,那人身上那股岳停山峙的气势,是林夫人无论是疯前还是疯后,都不曾有过的。
“你是谁?”巴大娘拼命压下内心的恐惧,颤抖着声音问道。
那人终于回头看了过来,当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巴大娘不由得恍惚了一阵,实在是那人生得太美貌了,即便她身为女人也不由得看愣了。
“苏落。“苏落起身,对巴大娘福了一福。
“苏落,苏落……”巴大娘喃喃了几句,恍然,“你就是三郎身边的苏姑娘。”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苏落,“苏姑娘贵人事忙,玉足驾临贱地,所为何来?”话音刚落,她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倒抽一口冷气,“苏姑娘,难道是你抓走了林夫人?”
“抓?”苏落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大娘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此处地方狭小,仆人服侍得也不尽如人意,我为林夫人找个更舒适的所在,难道不好么?”
巴大娘全身颤抖,“苏姑娘,老奴知道你手段通天,连唐夫人也斗不过你。但是林夫人只是个疯了的可怜人,又不参合你们之间的事,你又何必为难她呢?”
“可不可怜,可不是由你说了算。”苏落转动手中茶杯,眸光低垂,“说吧,你堂堂一个言府的厨房总领,怎么就对一个疯了的女人这么关心呢?”
巴大娘知道今日若不说出来,是绝见不到林夫人的了。
叹了口气,“都是陈年旧事了,既然苏姑娘想听,那老奴就告诉姑娘吧!”
原来这疯女人本命叫林湘,是一落魄乡绅的女儿,因生得美貌,被言铁战一眼看重,强抢了来。当年言府之中只有大夫人石玉一人。石玉娘家势力雄厚,年轻气盛,又不懂得收敛。言铁战虽然表面不说,但内心实在厌恶。反之林湘气质纯净,如空山美玉,自然能大大满足言铁战的男儿雄心了。
可惜后来言铁战的官做得越来越大,外人送来的婢女也越来越多。林湘性格沉静,不懂得如何讨男人欢心,渐渐的,言铁战来昆山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而府中诸人十分懂得拜高踩低,见林湘不得言铁战欢心,连有点势力的仆人都敢给林夫人脸色看。幸亏她不喜争强好胜,自己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也生活得自得其乐。
如果没有那一天,没有再见见到那个人。林湘的一声恐怕就这么度过了。
那一日,石玉要学琴,言铁战就从外面给她找了位琴师。说巧不巧,那琴师正正是林夫人的青梅竹马。更巧的是,那一日,石玉突然心血来潮,竟让林夫人来跟她一起赏花。
在错过了这么多年之后,这两个有情人终于在一树烂漫桃花下重逢了。
那琴师名叫魏紫,在这样的世道,即便他有倾世之才,也比不上两个能够果腹的馒头。所以他没有去考取功名,而是用了三年光阴从商。幸亏老天有眼,他的生意顺风顺水,虽不说富甲一方,但也算创下了一番基业。他听说林湘被言铁战抢到了元安城,就一路跟到元安城,乔装打扮做了个琴师,这才得以入了言府。
他所求不多,只要看一眼林湘,见她安好,便足够了。可是他却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日日以泪洗面,孤寂的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自生自灭。他的心都要碎了。
他要带林湘逃出这个牢笼,天大地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但是林湘却不愿跟他走,因为她怀孕了。是言铁战的孩子。
魏紫笑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孩子对言铁战来说,只是一块尚未成型的不受关注的肉,但是对林湘,对他而言却是无上的宝贝。他愿意照顾她们母子一生一世。
林夫人紧紧抱住魏紫,这句话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温暖,至少,还有人愿意爱她。
走吧,带着孩子,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新生活。
把一切都想得很美好。一定要有一座院子,三进三出的大宅。面前一片草地,要种上桃树。一到春天,桃花纷飞,美不胜收。
但是这美好的一切却在数不尽的火把中化为乌有。
他们被抓住了,当先一人就是石玉。
这个慈祥得宛若佛爷一样的大夫人,在火把的映照下,五官竟然丑陋如恶鬼。
石玉当着林湘的面,活活打死了魏紫。
林湘扑到魏紫的尸体上,双手沾满了血。她一点都不觉得悲伤,因为他们一家人很快就在一起了。
“老爷,林夫人已经怀有身孕,该如何处置?”
“孽种,一定是这个贱男人的孽种。一起打死,活活打死。”每一个字简直是从言铁战牙齿中咬碎了吐出来的,言铁战看着林夫人,如同看着最肮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