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一觉醒来，那些将军就一个接一个的来，明面上是来表忠心，实际是来打探何时出兵。
大梁的士兵何曾打过这么憋屈的仗。宗正在时，被宗正压着。韩胜来了，又被韩胜压着。东阳军的叫骂，缩在军帐中蒙着被子都能听见，从八十老母骂到未出生的孩子，但凡是个男人，没有不怒发冲冠的。
这些将军年纪都比韩胜大，杀过人见过血，元安城内的那一套尔虞我诈他们看不上，他们只用拳头说话。
所以当他们看到新元帅竟然是这么个年轻小伙子时，心里是很失望的。但仍自欺欺人的想着，兴许人家深藏不漏呢？儒将，大梁也不是没有过。想当年吴帆一介书生，不也把周边小国打得屁滚尿流吗？
因为抱着这个想法，刚开始对韩胜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但几天以后，态度就不同了。原因只有一个，韩胜坚决不出兵。
宗正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这仗到底打不打了？
军中戾气本来就重，在有心人的扇动下，气愤更是火爆得只要有一点火星飞溅上去，就能操起家伙干架。
“言督军呢？”刚送走一个将军，韩胜只觉得他的头痛得厉害。
“军中找不到言大人，兴许又到镇上去了。”
他说的镇子指的是闽石城后的一座小镇——宝兰镇。
别看镇子小，一到晚上就热闹得很。秦楼楚馆，家家灯火通明。因为闽石城内多是血气方刚的士兵，不用轮值时就来宝兰镇找乐子。宝兰镇东边靠海，那些水手在镇上补给时，也会找女人轻松轻松。所以比起闽石城，宝兰镇实在热闹得多。
“派几个人去把他叫回来。”韩胜没好气的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去找女人寻欢作乐。”
那侍卫面有难色。
韩胜一拍桌子，“怎么，这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去做？”
那侍卫讷讷的道：“上次属下去请，被乡绅带人打了出来，这次或许也……”
韩胜冷哼一声，“他们有人，难道我们没人？多带几个弟兄，他们若敢拦，就把他们砍了。”
“得令。”那侍卫有了靠山，顿时扬眉吐气起来，小跑步去了。
韩胜心里憋屈得很，索性带了几个人到军中溜了一圈。处处都是不怀好意的视线，那些士兵本来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话，一见他过来，立刻就不说了。
“大人，他们……”
韩胜抿了抿唇，“我们到操练场去。”
远远就听到士兵操练时发出的呼和声，韩胜深深吸了一口气，尘土中混杂着汗味，这是军营独有的气味。
“大人？”庞满正在纠正一个士兵出拳的姿势，眼角余光瞥见韩胜，连忙过来行礼。
“无妨，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不必管我。”
庞满点了点头，大声道：“弟兄们拿出本事来，让元帅看看。”
士兵们发一声喊，越发练得起劲了。
练了一阵，庞满收令，士兵们收势站好。
“元帅训诫几句？”
韩胜想了想，走了过去，“分作两队，一队攻一队守，让本帅看看你们的本事。”
韩胜声音在操练场上空回响，人人都听到了，却人人都站着不动。士兵们看着庞满，等他发号施令。
庞满举起右手，“张全领左队，赵炎领右队。左攻右守。”
张全赵炎立刻出列，齐声道：“得令。”
在他们的指挥下，一千人立刻分作两队，演练起来。
时至正午，韩胜回到了大帐。
“大人，这些人也太放肆了，他们眼里只有庞满。”符英愤愤不平的道。
“庞满老资历了，我才来多久？”韩胜倒不在意，“只要打仗时他们听我号令就行了。”
符英摇头，“属下觉得……难。大人年轻，年轻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大人若要立威，就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让他们觉得大人不可欺。”
韩胜若有所思，胜仗，他做梦都想。
忽然账外传来脚步声，韩胜抬眼望去。两个侍卫架着醉醺醺的言修川进来。
账外士兵探头探脑，脸上满是不屑之色。韩胜猜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无非就是元帅自己是个草包，带来的人也是个草包。
“把他扔到地上，给他醒醒酒。”
言修川醉得不省人事，被扔到地上翻了个身继续睡。
韩胜怒不可遏，索性从桌上操起茶壶，兜头往言修川头上淋去。
茶水从早上放到现在，早就凉透了。言修川打个机灵，猛的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他慢慢爬起来，茫然看着周围。
韩胜挥挥手让侍卫们退出去，在言修川身边半蹲下来，冷笑道：“没醒？没醒就再喝壶茶。”
言修川捋一把湿淋淋的头发，“别，再来一壶我保管病倒。”他抓住韩胜胳膊，“我身上没力气，拉我起来。”
韩胜厌恶得很，想把他甩开。言修川醉得这么厉害，五指却像钢箍一样，要是不把他拉起来就要被他拽倒。韩胜没办法，只能把他拽起扔到椅子上。
言修川像摊烂泥一样躺着。
“言修川，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韩胜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才来多久，你就变成这样。我看也不用等轩辕宇的大军打过来了，你就能被那些女人掏空了。”
言修川揉着额头闭着眼睛不说话。
“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韩胜手痒痒，真恨刚才没让侍卫多拿几盆水进来。“你知道外面那些士兵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捞金子，搞女人。”
言修川呻吟一声，“吵死了。”
“嫌我吵？”韩胜一把揪住言修川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你要不要自己出去听听？那些话比我刚才说的难听百倍。”
言修川一把掰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
“站住，你要去哪里？”
“我头疼得厉害，回去，睡觉。”
韩胜再也忍不住，抄起一把椅子就往言修川脑袋扔去。
言修川虽然醉得厉害，但武人的直觉还是有的，不仅偏头躲了过去，还顺手抓住椅子把它放在了地上。
韩胜深深后悔以前怎么不好好学习武功，不然也不会被言修川压得没有还手之力了。
言修川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了一下，侧头对他勾勾手指。
韩胜没好气的走过去，“有话快说。”
“明日我还要去宝兰镇。别瞪我，我是要去办事。”
“你当然是去办事，在女人肚皮上办事。”韩胜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
“不不不。”言修川摇摇食指，“山人自有妙计。你现在不明白，过几天就明白了。”
言修川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一点都不像喝醉酒的样子。
韩胜愣了一下，待要看得仔细些，言修川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了。“你……”
言修川放开他，一摇一摆的出去了。
韩胜站在账外，看着言修川的背影，目光复杂。
纸包不住火，就算韩胜下了封口令，言修川到宝兰镇上找女人的事情还是传扬了出去。军中一片哗然，虽然士兵们下值时也会去轻松一下，但毕竟是少数。而言修川身为督军，又是刚刚来到闽石城。不去思考如何整顿军队，好好打一个胜仗，却去做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怎么不让人气愤。
东阳军日日在城外叫骂，大梁士兵早就窝着一肚子火气，言修川的所作所为宛如一颗火星，把军中的戾气瞬间点爆。
终于有一日，几个将领联袂来到韩胜帐中，要找他讨个说法。
韩胜资历浅，又无寸功，根本压不住这些老将。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言修川醉醺醺的回来了。韩胜双眼一闭，简直想死。
那些老将立刻把火气全转移到言修川身上。
言修川喝了酒，又被那些乡绅奉承惯了，哪里把这些老将放在眼里。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那些老将身手当然不弱，但是和言修川一比就不够看了，三个回合不到就被打趴在地上。
军中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就响，如果此时言修川顺势而下，说两句好话哄哄那些老将，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但言修川不干，他冷笑着把这些老将嘲讽了一遍，语言比那些士兵加诸在他身上的还毒辣。
他口齿伶俐，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把那些老将气得连鼻孔都撑大了一倍。
言修川酣畅淋漓的骂完，扬长而去，全不管韩胜已经面如锅底。
事后韩胜如何安抚那些老将就不多言了，总之当韩胜找到言修川时，他的脸色绝称不上好。
“你到底想怎样。”韩胜的心力已经被那些老将消耗殆尽了，他现在觉得连喘气都费劲，“你知道你刚才骂的是什么人么？”
“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你……”韩胜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咳嗽了一阵， 才慢慢的道：“你口中的老顽固，个个威望都比我高。你这是把二十万士兵都得罪了啊！”
“那又怎样。”言修川躺在草地上，随手拔了根草放在嘴里咬。
韩胜一把抽开那根草，“那又怎样？你居然说那又怎样？”
“难道他们能把我杀了？”言修川笑了，“你就是瞎操心，天塌下来当被盖，怕什么。”
韩胜坐在地上，盘着双膝眼望远方，“我真不明白，你在元安城内心思缜密，行一步看三步。怎么到了闽石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么？嚣张跋扈，鼠目寸光，目无尊长，根本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绣花枕头。”
言修川哈哈大笑，连连拍手。
“你居然还有脸笑。”韩胜简直不可思议，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嚣张跋扈，鼠目寸光，一事无成，这正是我想树立的形象。”言修川眼眸微眯，“如果连东阳军也这么看我，那我们大事就成了一半，我怎能不笑。”
韩胜听出其中深意，不由得郑重起来，“你是说……你是装的？”
言修川左右扫了一圈，“当心，如果泄露出去，大事难成。”
韩胜终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这几天性情大变，我还以为你被鬼附了身！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言修川对他勾勾手指。
韩胜弯下腰，把耳朵凑到言修川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