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川谷地势险要,两边小,中间宽,就像两个葫芦连在一起。
昨天晚上刚下过雨,泥土湿漉漉。开春蛇虫出没,他们还没趴上一阵,就有三条蛇从石超面前游了过去。幸好开春的蛇懒洋洋,瞥了石超一眼就慢腾腾的游走了。
啪。
言修川侧头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又是打蚊子又是打蛇的。”
石超瞪了他一眼,举起胳膊给他看,“看看,都已经肿成猪头了,回去切一切就能当下酒菜。”胳膊上至少被文字叮了十个包,或大或小,参差不齐,实在让人瞩目。
石超脸上的表情太悲愤,言修川抿着唇,好不容易自才忍住了笑。但他嘴角溢出的一声咳嗽把他的心情出卖无疑。“就你那味儿,谁敢下嘴。”
“混蛋。”石超捏着拳头冲他晃了晃,“你确定他们走的是这条道?都这个时辰了,还没个影子。”
出口仅容一人通过,正对着他们,如果有人进来,断断不会错过。
“千真万确。”
言修川之前才打了一场败仗,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下的败仗,石超很看不起他。哼了一声,“倘若不是,督军大人就要卷起铺盖回去了。”百思不得其解,“我真不明白,你好好在元安城待着不行吗,非要来趟这趟浑水。打仗不是儿戏,是要见血见肉的。”
言修川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啊,我知道你们这些文官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武人,总说我们粗鄙,没有开化。但没有我们保家卫国,你们能这么逍遥自在的耍嘴皮子……”这番话压在他心头很久了,一开了头就收不住。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阵,才猛然发现在他面前趴着的这个人,是目前皇帝最宠信的臣子,万一他回去告一状,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说的时候酣畅淋漓,现在才后怕起来。但要让他向言修川赔礼道歉,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言修川没有出声,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动一下。石超摸不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管是生气还是怎样,好歹给他个信儿啊!
就在石超心中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时候,言修川动了。
“怎么?”石超等着言修川雷霆大怒。
“来了。”
什么来了?他一时没想明白。
脑袋被一只手压了下去,差点吃了一嘴的泥。
“噤声。”
地面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重物正由远而近,碾压过来。
石超心神一凛,运粮队来了。
果然一行人从谷口鱼贯而入,目测至少有三十辆马车,每辆马车上的粮食都用牛皮包裹起来,堆得像小山似的。
石超冲身后做一个手势。
弓箭手握紧弓弦,蓄势待发。
步兵则握紧长矛,压低身子。
那队伍越来越近,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当他们全部进入包围圈后,言修川一声令下,弓箭手万箭齐发,一波波箭雨朝运粮队射了过去。
顿时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三波箭雨后,言修川右手一挥,步兵手持长矛,从山坡上直冲下去。
场中站着的人本就没有多少,他们一刺一个准,把敌人全杀了。
“竟然如此容易。”言修川走到一辆马车前,得意洋洋的拍着鼓鼓囊囊的粮食,“你们总说那轩辕宇如何用兵如神,我看也就是草包一个。”
“别大意,或许另有陷阱。”石超一直跟随宗正,和轩辕宇有过几次交锋。他那神鬼莫测的用兵,至今想起来还是背脊发毛。
“粮食都被我们剿了,还有什么陷阱。”言修川完全没把石超的话放在心上,他大手一挥,“你们几个,赶紧把马车赶回去。让营里的那些家伙看看,我们立下了怎样的奇功。”
那些士兵个个都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子,听言修川这么一说,顿时血脉贲张。大喝一声爬上了马车。
石超四周一扫,谷中草木茂盛,而山谷两边皆是悬崖峭壁,如果有人从上面扔下滚石擂木,他们就真如瓮中之鳖一样了。
“大人,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
言修川点头,“也好,赶紧回去,在那些老家伙面前风光一把……”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到地面多了一个阴影,而且那阴影还在不断变大。
“小心。”石超大惊失色,一把拽住言修川往旁边一拉。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一块巨石正正砸在言修川刚才站立的地方。
“埋伏,我们中埋伏了。”
四周都是喊叫声,士兵们还没享受够胜利的喜悦,就被卷进危机之中。很多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箭穿胸而过,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东阳军,是东阳军。”一个士兵冲到言修川面前,他刚来得及说出这句话,一支箭便透胸而过。鲜血溅了言修川一脸。
到处都是箭,一波波没有断歇,如疾风骤雨。
不知多少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条黑线出现在石壁上,那是人,密密匝匝的人。他们举着弓箭,箭镞闪着森森寒光对准谷中众人。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言修川的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束手投降。
石超本来想趁乱逃回军营报信,但他还没跑出多远,一支箭就钉在了他的脚尖。抬头,射箭之人正是王海。
石超顿时心如死灰。
军中没有监牢,只有几个大铁笼子。哐当一声,石超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重重跌了进去,和言修川滚成一团。剩下的人加上他们也不过十来人,都被关在了这座帐篷里。他和言修川关在一个笼子,其余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五个一组,挤得连转身的空档都没有。
外面传来人声,他们听得面红耳热,东阳士兵正在放肆的嘲笑他们。
“我早说这是陷阱。”石超憋了一肚子气,离开言修川远远的。“你自己是草包,以为轩辕宇跟你一样是个草包?”他朝地上呸了一声,“等着吧,轩辕宇一定会物尽其用,把你最后一滴油水榨干。”
“石将军……难道,难道轩辕宇会杀了我们?”一个士兵弱弱的道。
孬种,怕死不当兵,当兵不怕死。
石超狠狠一眼瞪了过去,那士兵脖子一缩,躲在了阴影里。但就是这一个照面,就已经让石超看清了他的面容。满脸泥土也掩不住那一脸稚气,还是个孩子啊!
石超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心肠登时柔软了下来。
“他如果要杀我们,在谷中早就杀了,不会留到现在。”
那士兵听他这么说,长长松了一口气。见众人朝他看了过来,连忙解释,“我不是怕死。”他咽了咽唾沫,“我是怕我娘没人照顾。她眼睛瞎了,我如果不会去,她……她……”他说不下去了,思念混合着恐惧,冲破了他的心防。
低低的哽咽声在帐篷里回想。
情绪是会传染的。众人纷纷低下头去,抱着膝盖沉默着。
气氛凝滞得简直让人窒息。
帐篷帘子被掀了起来,有人送饭进来了。
几个粗粝馒头,一盆白水。
大家饿得很了,纷纷伸手去抓,只有言修川没有动手。
石超拿了个馒头递给他,“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言修川嫌弃的看了一眼,“这种东西,猪都不吃。”
士兵啃馒头的动作一顿,目光顿时不善起来。
“督军是大官,哪里瞧得上这几个馒头。”
“也对,督军是富贵命,我们比不了。”
“就算我们都掉了脑袋,轩辕宇也会用八抬大轿把督军送回元安城。”
“皇帝的宠臣嘛,谁能比。”
接着就是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
“都别说了。”石超低喝一声。言修川绝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还记得那天他是如何只凭一己之力,把那些老将都打趴下的。
果然言修川脸色越来越阴沉,他一脚把剩下的馒头都踢翻了。
“哟,督军好大的威风。”李明也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脑袋哐当一声撞到了上面的铁柱。
“等回了闽石城,我立刻砍了你。”言修川咬牙切齿。
李明一点都不怕,还故意用手指在脖子上一抹,“来啊!现在就砍,来!”
“你以为我不敢?”言修川抓住铁柱,把铁笼摇得哐当响,对外面高声叫喊,“开门,开门。”
“叫什么!”守军进来,一脸不耐烦,“再叫爷爷赏你们一人一鞭子。”
“放我出去。”言修川用力摇着铁笼,“我要把这家伙杀了。”
“杀了?”那守兵看了李明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言修川,嗤笑,“你们这些大梁人真奇怪,都被关起来了还窝里反。一盘散沙,元安城迟早被我们打下来。”
“你说什么!”
大家登时怒了。
“叫什么叫什么。”那守军拿着刀鞘,对两个笼子一阵拍打。“再叫一声,连馒头都吃不上。”
“和他们废话什么,一群阶下囚。”外面有人哈哈大笑,“明天连水都别给他们,渴了,喝尿。”
那守军张狂大笑,刀鞘对着众人一一点过,“听到没,喝尿,哈哈哈,你们这些怂蛋,也只配喝尿。”说完扬长而去。
众人气得全身发抖,但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气哼哼的坐了下来。再闹下去,那些守军真会拿尿来给他们喝。
石超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身子一抖,本能的睁开眼睛。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