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住手,住手。”谢子笑看得浑身发冷,这样的言修川让他恐惧。他大叫着,拼命挣扎。但是他的胳膊被牢牢拽住,他的挣扎就像一只蝼蚁一样可笑。
言修川终于拔出匕首,血珠从刀尖颗颗落下。
“怕我杀了他?”言修川终于看向谢子笑。
谢子笑咽了咽唾沫,干哑的道:“你不会杀他,对不对?”
言修川垂眸,看着曹锟痛苦的扭曲的面容。“当然。”
谢子笑松了一口气,试探的道:“你放了他,我把他带回去。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多说一个字。”
“好啊!”
谢子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眼睛,定定看着言修川,“你答应了?不,你不是……”
“你不想我放了他?”言修川声音平静,甚至带着隐约的笑意。
谢子笑深怕他反悔,立刻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当然希望你放了他。即刻。三郎,我不能让一错再错。”
言修川想了想,有点为难,“好吧,虽然我很不情愿。但既然是子元恳求,那就没办法了。”
谢子笑大喜,但等了一会儿,见言修川丝毫没有给曹锟松绑的意思。又不由得怀疑起来,“三郎,你不会反悔了吧!”
“怎会?”言修川指尖擦过刀锋,笑道:“今晚有场好戏,子元,你不去看看么?”
什么好戏?
谢子笑心头警铃大作,他想拒绝。
但言修川的下一句话立刻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看完了戏,我就放了曹锟。”
一个时辰后,谢子笑站在了一座高大的府邸面前。匾额上两个大字“曹府”,在灯笼的映照下分外醒目。
“你带我来这里……”谢子笑惊疑不定,他绝不认为言修川会这么好心亲自把曹锟送回府邸。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深夜,因为宵禁,大街上已经看不到行人。
夜风吹过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停在枝头的夜枭转动着硕大的眼睛,发出黄色的幽光。
曹锟被两人架着,头软软的垂着。
谢子笑站在他旁边,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以及皮肉腐烂的气味。
忽然曹锟感应到了什么,身子一震,慢慢抬起了头。当他看到“曹府”这两个大字时,本已说不出话的喉咙,竟然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沙哑声,“言……言修川,你敢动他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谢子笑这才明白言修川为何把他们带到这里,他倒抽一口冷气,眼中满是惊骇。“言修川,他说的是真的?你竟要灭他满门?”
言修川脸上一片漠然,他目视前方,清冷的月光投在他脸上,让他宛若一尊玉雕。冰冷、残忍。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谢子笑立刻冲了过去,他要告诉曹府的人,大祸降临。
言修川竟然没有阻止,谢子笑回头扫了他一眼,压下心中的疑虑,跑到了门前。
大声叩门,大声叫喊。门内竟然无人应答。
怎会?
夜晚冷寂,他拼命叫喊的声音已经足够让府中的人惊醒,可是别说是人声,就连犬吠之声都没有。
这份诡异的宁静让谢子笑不由得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也许……也许曹府上下都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言修川带他来,只是让他看到结局。
忽然闻到了烧焦的气味,那股气味越来越浓烈,浓烈得让谢子笑不由得呛咳起来。
他后退几步,抬头,浓烟冲天,火光灼灼,整个曹府已经被火焰包围。
他再也顾不得别的,转头就往巡防营跑去。
言修川眼波一动,几个手下立刻拦住了他。
“果然是你。这场大火是你放的?”谢子笑问得泣血,“原来这就是你要我看的好戏,恐怕此时曹府上下都已经被你斩杀殆尽了吧!”
“怎会?”面对谢子笑的指控,言修川笑得云淡风轻。他看着这场灼灼大火,如同欣赏大年夜的绚丽烟花。“若都死了,又怎会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痛苦呢?”
言修川的话让谢子笑全身发冷,他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而面前这人,就是一个披着俊美人皮的地狱恶鬼。
“他们还活着,只是睡得很沉,很沉。”言修川侧头,“靖云,你说人在睡梦中被焚烧,会觉得痛苦吗?”
“当然。”龙靖云微微躬身,“烈火焚身,皮焦肉枯,那是何等痛苦。”
曹锟几乎发疯,他拼命挣扎,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让他看起来如同血人。但肉身的痛苦跟亲眼看着亲人死亡的剧痛比起来,又何足道哉。
他扭动,他撕喊。
他哀求,他诅咒。
全无用处。
大火终于席卷而出,将大门都吞没了。
冲天火焰,把半个元安城都照亮了。
曹锟刚刚荣升詹士台主事,曹府上下就全死在一场大火里。这消息轰动了整个元安城。有人哀叹,有人唏嘘,有人幸灾乐祸。
唐骏身为卫尉,肩负元安城的安危,查探此事自然责无旁贷。他怀疑此事是有人刻意为之,先将曹府上下斩杀殆尽,再用一场大火来掩盖痕迹。但仵作检验之后,却说起火之前,所有人都是活着的。他们死亡的原因,皆因来不及逃跑,或被火舌卷入,或被浓烟活活熏死。
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跑出。
唐骏怎么看都觉得蹊跷。
但不管他怎么查探,都找不出曹家被人杀害的罪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曹锟疯了。
他说不出人话,天天在垃圾中翻找吃食。
跟他相熟的人见到他时,压根认不出这就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詹士台主事。
谢子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停车。”
“公子,怎么?”
谢子笑下车,步入暗巷。
“公子,这里太脏了,您还是……”
“你先回去。”谢子笑看着面前这个认不认鬼不鬼的怪物,淡淡的道。
“公子,这是什么东西啊!您还是……”
“走。”谢子笑低喝一声。
小厮立刻噤声,快步离开。
“曹大人。”谢子笑轻轻的道。
曹锟仿佛被吓到了,拼命往墙角缩。他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吼声,像野兽。
“是我,谢家公子,子元。”谢子笑蹲下来,从怀中掏出银子。想了想,又放进怀中,“你现在也使不上银子。你等着,我给你买点东西。”
他快步跑出暗巷,他记得不远处有家包子铺。
当他揣着热腾腾的包子跑回来时,曹锟正被一群孩子围殴。
那些孩子显然是乞丐,大声嬉笑着,对曹锟拳打脚踢。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谢子笑一边跑一边大叫。
那些小乞丐看了他一眼,一哄而散。
“曹大人,你怎样了?”他想去扶曹锟。
曹锟却一把挥开了他的手,手脚并用往前爬去。
谢子笑这才发现他的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了,他不能走,不能站,只能爬。
谢子笑忽然觉得胸腔里像被人塞了一团棉絮,闷闷的,坠坠的,让他难受得只想大喊出来。
“你要什么,我帮你拿。”他紧紧跟在曹锟后面,曹锟对他不理不睬。
“哦,这里有包子,给你吃。”谢子笑终于想了起来,他掏出包子,递给曹锟。
曹锟盯着他,慢慢抬起无力的手腕。
谢子笑被他看得心头一突,偏开了目光。
忽然手上一痛。啪的一声,雪白的包子咕噜噜滚到了泥泞里。
“曹大人?”
“杀,杀你……”曹锟一边在口中含混叫着什么,一边扭着身子向前爬去。
谢子笑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步步跟在他身边。
当他看到曹锟拿着一坨粪便往嘴里塞时,终于失声哭了出来。
“曹大人,你不能吃这个。”他打开曹锟的手,把包子塞了进去,“吃这个,这个好吃。”
包子已经没有刚出笼时那么热气腾腾了,但这点余温竟然把曹锟烫到了。他身子一抖,把包子远远丢了开去。
“霍,霍……”他一边说一边往阴暗里躲,四处张望,十分恐惧。
“你在说什么?”谢子笑听不清。
“或,大活……”曹锟大声叫喊,“有鬼,鬼……”
谢子笑终于听清了,曹锟说的是大火。即使疯了,仍铭记着那场大火。
言修川没有骗他,他确实没有杀曹锟。
但不杀,比杀了他还难受。
“曹大人,你想见你家人么?”谢子笑慢慢伸出手,把曹锟面上的乱发拨到耳后。
刚才还惊惧不已的曹锟忽然平静起来,他冲谢子笑咧着嘴笑,“家……家……”
谢子笑点头,“对,家人。”
曹锟点头,“好,好啊!”
谢子笑把手放在他的脖子,“放心,不会痛的,睡吧,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你就能看到他们了。”
咔擦一声,他扭断了曹锟的脖子。
曹锟死了,死得没有痛苦,临死时,他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谢子笑站起身,巷子外人来人往一片繁华,巷子内肮脏丑陋充满恐惧。一条巷子,内外两个世界,人心何尝不是这样。他心头一片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曹锟死就像一颗小石子,刚激起一点涟漪,就消散无踪了。
翌日,元安城出了一件大事,让所有人瞬间忘了曹锟的死,忘了曹府的灭门惨案。
韩铭死了,死于行军途中的一场瘟疫。皇帝不得不临阵换帅,派了虽然年老却很有经验的镇国将军宗卫。
这是曹锟死后,谢子笑第一次见到言修川。
在韩铭的灵堂上。
言修川已经祭拜完毕,正跟韩胜说着话。
谢子笑正眼也不看他,拈了三柱清香,对着韩铭的灵位恭敬祭拜。
“你和子元到底是怎么回事?”韩胜奇怪的看了谢子笑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记得你们是至交好友,怎么弄得跟陌生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