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快就把刘鸣的罪行昭告天下，众人哗然。
谋逆，刺杀太后。不论哪一条都是重罪。跟这一比，曹锟的灭门惨案，韩铭的英年早逝都不算什么了。
刘鸣是宗亲，他手上握着六万精兵，是镇守南疆的藩王。刘博之下，执掌兵权最重的人就是他了。他的死亡，在宗亲中掀起轩然大波。不是没人怀疑刘鸣死得蹊跷，但铁证如山，满宫的侍卫都是人证。
宗亲们就算再怀疑，也无可奈何。何况皇帝雷霆手段，刘鸣的死讯还没传扬出去，就已经派人收归了南疆的统兵权。当宗亲们回过神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何况宗亲中最强势的人物，中山王刘博还被软禁在皇宫中。刘博不在，他们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只是一群嗡嗡作响的无头苍蝇。
一连死了两个王爷，宗亲们再笨，也知道这会皇帝是铁了心的要拿他们开刀了。他们不禁怀疑放在元安城的探子传出的是假消息。
不是说皇帝吐血，命不长久么？这一连串动作像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么？
宗亲们被震慑住了，纷纷告诫子弟收敛，不能再碰触皇帝逆鳞。
一时间，整个大梁风气为之一肃。
新政以前所未有的顺畅在各地推行起来。
言修川得到的恩宠让满朝文武为之侧目，他虽然挂着郎中令的头衔，但谁都知道他已经成为詹士台的最高长官，能够任意调遣皇帝的直属军队，他的势力甚至已经渗透进军队。
就连吴帆也不禁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在言修川这样的年纪时，也没有他这样的功绩。
雪府门口车水马龙，官员如织，往来送礼。
有人奉承他，有人畏惧他。
但有一人却敢当面质问他。
“你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言修川刚刚进门，就被谢子笑劈头问道。
他动作一顿，这种情形似曾相识。曹锟死前，他也是这样跑到家中来质问他。只是那时他的眼中虽然有疑虑，有不解，却没有仇恨。那时他们还是朋友。
现在，已经不是了。
言修川轻轻叹息一声，再抬起眼时，已经把眼底那抹不舍掩盖得点滴不剩。
“子元，别听风就是雨。那些小人眼馋心热，恨不得把我踩到泥里去。你要懂得分辨。”
“何须有人跟我说？我有眼睛，会看。我有耳朵，会听。”谢子笑把茶盖扔到茶杯上，发出好大的声响。“你老实跟我说，刘鸣的死，是否跟你有关？”
言修川沉默了一下，“不错，是我杀了他。”他抬眼看向谢子笑，“刘鸣行刺太后，大逆不道，就算我不杀他，也有别人杀他。”
“我当然知道。”谢子笑烦躁的一拍桌子。他没有武功，做不出一掌震碎桌子的事，但即便如此，他也想让言修川明白他的愤怒。“我问的是，刘鸣的死……是否另有原因。”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言修川目光落在谢子笑通红的手上，“子元，你对我误会太深，此时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一字不听，一字不信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说？”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谢子笑见言修川抬腿往外走，几步过去拦阻了他。“你心虚了吧，想逃了吧！言修川，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言三郎了。”
言修川侧头看他，笑了，“我不是言三郎，又是谁？”
谢子笑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你是一个鬼，一个披着人皮的鬼。我认识的三郎，绝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至少不会眼也不眨的灭了曹锟满门。难道仇恨真能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么？”他抓住言修川的肩膀用力摇晃，“言修川，醒醒吧！你就算把所有人都杀了，苏姑娘也不会回来了。”
言修川一脸漠然，他慢慢拨开谢子笑的手，“你没有失去挚爱，你不懂这种仿佛心脏被活生生剜出是怎样一种剧痛，你也不曾体会过夜夜噩梦，长久不能成眠是什么滋味。”
谢子笑愣愣看着言修川，“那你把曹锟杀了，把宗亲们杀了，把皇帝杀了，这种痛就能减轻了？苏姑娘就能回来了？”
言修川轻轻一笑，“我知，不管我做多少事，她都不会回来。”
他是如此冷静，冷静得让谢子笑毛骨悚然。他宁愿言修川疯狂大叫，至少能把压抑在心中的痛苦宣泄出来。现在的言修川就好像一座冰封的火山，外面白雪皑皑，内里却烈焰灼烧。他压抑得越厉害，爆发起来就越可怕。
“那你还要做这么多……”
言修川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让谢子笑紧紧闭上了嘴巴。
“但我若不这样做，我会疯。”言修川正色道：“子元，你我朋友一场，听我一句劝，谢家既已表明立场，你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从此以后，远离朝廷是非吧！”
谢子笑狐疑的看着言修川，“让我进言的是你，让我远离朝廷的人也是你，言修川，你到底在想什么？”
言修川沉默了一会，转了话锋，“子元，我听说谢夫人给你定下了一门亲事。是大鸿胪的孙女儿，这真是一门好姻缘。”
谢子笑冷哼一声，“郎中令消息真灵通，我娘昨日才上门提亲，你今天就知道了。莫非你还在府中设下眼线？”
言修川笑而不语。
谢子笑也不在意，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问言修川，“我知你手段通天，就算皇帝没有把暗卫交给你，你手中也另有一支奇兵，别说我这小小的谢府在你眼中形同虚设，恐怕连禁卫森严的皇宫在你眼中也不过尔尔吧！”
这几句话出乎言修川的意料，他不由得赞了一声，“子元果然聪慧。”
“你这是嘲讽么？”谢子笑睨了他一眼，“你我从小相识，虽不是兄弟却亲如兄弟，这些事情吴成昭早就知道了吧！而我现在才知！”
“绝无此意。”言修川声音里透出淡淡的怀念，“子元，你已经很久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
谢子笑也不禁轻轻一叹，“当初你回元安城时，何曾想到你我会变成这样。早知今日，我宁愿你不回元安城了。至少你能活得快活一点。”
言修川眼中波光闪动，沉声道：“我既选了这条路，那就只能走下去。即使前面是悬崖绝壁，也不能回头。”他拍了拍谢子笑的肩膀，“听我一句劝，明日就上奏折，请求陛下将你外放，当个闲散官员。”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能听你的。”
言修川叹息一声，“子元，我只能告诉你。朝堂之事波云诡谲，绝不是你能应付的。别跟我倔。”
“是因为宗亲？”谢子笑见言修川不做声，就知道他猜中了。急了，“我就知道刘鸣的死另有蹊跷。”他咽了咽唾沫，“难道……难道太后的死也跟你有关？”
言修川依然默不作声，但他的神情已经足以让谢子笑明白了。
谢子笑急得团团转，“这是他们刘家的事，你瞎参合什么。你把自己当成陛下的手中刀，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哪天这把刀钝了，让陛下厌恶了，你该如何自处？你刚才劝我远离朝廷，我也劝你一句，急流勇退。”
言修川摇头，“不行，我此时抽身，便前功尽弃了。”
谢子笑气得连连跺脚，“连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权力富贵？”
言修川反问道：“若没有权力，你以为你能安然当个田舍翁么？”
谢子笑不由得语塞，梗着脖子道：“我不管这么多，我只知道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盯着言修川道：“你老实告诉我，永定王刘叙的死，是否也跟你有关？”
刘叙的死其实更多是皇帝出手，但若说他完全没有参合其中，也是不能。
所以言修川轻轻点头，“不错。”
谢子笑气极反笑，指着言修川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些宗亲手中有多大权力，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跟他们对着干。”他顿了顿，“难道……是为了让新政推行得更顺利？我知你和丞相有师生之谊，但丞相手段比你高出何止百倍？他都焦头烂额，何况是你……”
“不是为了丞相。”
谢子笑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正说得唾沫横飞，冷不防被言修川否认。他怔住了，愣愣的道：“不是为了丞相？那是为了什么？”他冷笑一声，“难道是为了陛下？”
言修川笑了，“当然不是为了陛下。”
谢子笑不明白了，“三郎，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雪府管家。
“大人，谢家派人来接谢公子了，说府中有急事。”
言修川巴不得谢子笑离开，“子元，快去吧！”
没想到谢子笑却置若罔闻，对管家道：“让他们在府外等着，说我忙完了就出去。”
管家面有难色。
言修川笑道：“子元，别为难府中下人。你不回去，让他们如何向令堂交代呢？”
谢子笑睨了言修川一眼，“你让我走，我偏不走。”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有把椅子坐穿的架势。“你今日若不说清楚，我还真赖在这里不走了。”
这样无赖的谢子笑，言修川只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他无奈摇头，打发了管家。
谢子笑虽然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耳朵竖得高高的，眼角余光也跟着言修川走。
言修川走了几步，回头，正好和谢子笑偷偷看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
两人不由得失，。僵持的气氛立刻松动了不少。
谢子笑把声音放软，“三郎，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将自己置于险地？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朋友，你就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