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对，很对。蓝姑娘聪明绝顶料事如神。”言修川拍手，赞美的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
“巧言令色。”蓝清婉白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心中的好奇占据了上风，“那人到底是谁啊？”她以手托腮，看着言修川。
“她就是落落。”言修川淡淡的道。
蓝清婉啊了一声，“对不住，又提起了你的伤心事。”她一直知道言修川心中有一个人，言修川也从来没有隐瞒过她。但现在亲耳听言修川提起，亲眼看到他暗淡的眼神，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不彻骨，而是钝钝的，宛若被被刀子剜着一样痛。
她不愿自己再被这种感情左右，便岔开了话题。
“从入城时起我就在观察，没有军队，没有士兵，要是济北王来袭，我们要如何应对？”这是她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疑问。在路上，她曾数次问言修川为何选择到靖丰城去。言修川说，因为靖丰城的县令是梅钧。
这个简单得近乎草率的答案，便让言修川带着皇帝，毫不犹豫的投奔到了靖丰城。
她相信言修川的选择，从两人相识到现在，无数事实告诉她言修川是个很理智的人，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个错误的选择。可是现在她深深怀疑了，这样小的一个县城，这样脆弱得一击即溃的城防，能够成为他们最后的屏障吗？
如果败了……
蓝清婉手执木柴在地上一划，败了，就回天刹海去。
如果言修川愿意……
她悄悄看了言修川一眼，他愿意跟她一起去么？
房外蟋蟀叫得越来越起劲，点点光点从草丛中升腾起来。如同一个个小小的灯笼，在风中飘来荡去。又如同从落入凡间的星子，眨动着眼睛，忽明忽暗。
等到蓝清婉发觉时，她已经站在了屋子外面。
绣鞋已经被泥土浸湿，而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正在她平伸出来的掌心里飞来飞去。
“真可爱。”言修川伸手在空中一抓，握住。
“别伤害他们。”蓝清婉急了，“人家好端端在空中飞，你干么打扰它们？”
言修川把拳头递到蓝清婉面前，忽然张开了手掌。几只萤火虫窝在掌心，仿佛尚未回神，呆呆的不愿意动。
蓝清婉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几只萤火虫被惊了一下，屁股纷纷亮了起来。
“真好玩，它们真呆。”蓝清婉看着它们的呆样，笑得像个孩子。
那几只萤火虫振动翅膀，慢慢往空中飘去。
蓝清婉伸出手去摸它们，它们竟然也不懂得害怕，还绕着蓝清婉的手掌飞了两圈。
“你喜欢萤火虫？那我就给你抓来。等到了晚上往院子里一放，漫天都是小灯笼，多好看。”言修川温柔的道。
蓝清婉听他说得动情，也不由得心生向往。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美丽的院子，溪水叮咚，暗香浮动。忽然无数光点从草丛中飞了出来，落在树上，亭子里，把院子装点得如梦如幻。
然后……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是谁？
蓝清婉拼命睁大眼睛，想把那些人看清楚。但是那些人的脸上好像蒙了一层面纱，怎么也看不清。
蓝清婉头疼欲裂，她呻吟一声，捂着头蹲了下来。
言修川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婉儿，你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蓝清婉越去想，头就疼得越厉害。
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她就能想起来。
“三郎，老夫人这么疼你，你连老夫人的寿宴都不去。”一个女人扭着纤细的腰肢，用扇子遮着半张脸。
“姐姐，你怎能说这种话。没听雪姐姐说么，三郎正在刻苦用功呢！”水蛇腰，巴掌脸，这女人虽然是笑着说话，但无端端让蓝清婉觉得十分阴冷。
是谁，到底是谁……
“婉儿，婉儿。你醒醒。”言修川摇晃着蓝清婉。见她还是闭着眼睛呻吟，便往她的檀中穴戳了一指。
檀中穴是人体大穴。这一指下去，内力拿捏得恰到好处，蓝清婉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脑，那份几乎将头脑炸裂的疼痛登时缓解了许多。
她呻吟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婉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刚才突然倒了下来，着实吓了我一大跳。”言修川焦急的道，“我去找医生。这县城虽小，医生也能找出几个。”他要走，又不放心把蓝清婉独自留在这里。
“我没事。”蓝清婉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那个诡异的梦境里？
她茫然看看四周。
锅子不停往外冒着白烟，锅里的水还在汩汩的冒着水泡。
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了。
“婉儿，婉儿？”言修川见她呆呆的，就用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这个样子还说没事，不行，我一定要给你找个医生来看看。”
蓝清婉眼睛眨了眨，终于慢慢回神。笑了，“我自己就是医生，别说这小破县城，就是整个大梁，还有谁能胜得过我？”
“医者不自医，你没听过这句话么？”言修川在她鼻尖轻轻一点，“在我面前别逞能，一切有我，嗯？”
蓝清婉太累了，把头靠在他肩上。
这是蓝清婉第一次主动靠过来，言修川愣了一下，连呼吸都放缓了一点，伸手慢慢揽住了她的肩膀。
“刚才……我不知是做梦还是入了魔障，我……”蓝清婉抿了抿唇，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我看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荷花，有树木，有亭子，还有很多很多的萤火虫。”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境，神色里带着一种迷幻。“真美啊！它们忽然飞了起来，到处都是亮光，就好像万千星子落入了凡间。然后……然后……”
言修川见她说着说着忽然蹙起了柳眉，知道这就是让她变得异常的关键了。他没有打扰蓝清婉，他知道现在蓝清婉只需要一个倾听者，一副可以依靠的肩膀。
“然后来了许多人。我应该是认识她们的，因为她们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可是……我看不到她们的脸。”蓝清婉揪紧了言修川的衣衫，“我从不曾有过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而且……十分厌恶。”
她求救的看向言修川，“三郎，你快帮我想想，他们到底是谁？”
自己想不出，而让别人帮忙想，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可是蓝清婉却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言修川的身影倒影在她的瞳孔中。
在这一瞬间，言修川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自己正被婉儿全心全意的信赖着。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就像他第一次学会轻功，在树冠上行走一般惬意。他喜欢自己的身影映在婉儿的瞳孔中，喜欢婉儿揪着他的衣衫，像他求救。
“让我想想……”他沉吟道，“那院子既然种着荷花，必定地处温暖，那就不是天刹海。难道是……元安城么？”
“不在天刹海？”蓝清婉摇头，斩钉截铁的道：“不可能，我从来没离开过天刹海。不对，听我父亲说，我离开过一次。那次我怀着青儿，路上遇到流兵袭击……”
“那不是流兵，那是东阳国的统帅轩辕宇。”言修川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你不记得了么，你被轩辕宇劫持，是我救了你。如果……”如果那时候知道她和苏落这么像，他绝对不会放她离开。
言修川的声音太温柔，蓝清婉忍不住想再多听一些。“只是五年前的事，我竟然只记得一个模糊的影子。”她自嘲的笑了一下，“枉我自负过目不忘，智计无双，却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记不住。对了，当时你是在哪里救的我？离天刹海远么？也许……也许那个院子就在附近。”
“当时大梁正和东阳国大战，远离元安城，虽然比不得天刹海那般冷，气温也不低。荷花是没办法在那里生长的。”言修川一句话就打破了蓝清婉的幻想。
蓝清婉越来越糊涂了，“我父亲说我从来没离开过天刹海，那么……那么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那院子。如果我没有见过，为何浮现在脑中的情景这么真实？”
“三郎，你说我是不是……”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她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她记得那些人叫了一个名字。正是三郎！
“婉儿，你怎么了？”
她猛的向言修川看了过去，目光像刀子一样。
三郎，三郎……言修川，不也叫三郎么？
难道这真是巧合？
忽然言修川往空中嗅了嗅，奇道：“哪来的一股焦味？”
蓝清婉啊的一声，从言修川怀里跳了出来。“我的包子。”
锅子里的水已经烧干了，锅底发出丝丝的声音。要是蓝清婉再慢一步，锅底就要被灼热的火舌烧穿了。
“三郎，快过来帮忙。”
言修川应了一声，一下子就把盛着包子的粗瓷碗拿了出来。
“好烫好烫。”他用力护着手指尖。
“不是说不怕烫么？”蓝清婉口中嘲笑他，手上却拉过他的手指。“已经红了。”她往他手指尖吹了吹气，“疼么？”
第71章
“不疼。”言修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他干嘛要这么老实。只有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只有会装可怜的人才有人疼。
他眉头一皱，哀声道：“好疼。”
蓝清婉瞅了他一眼，“现在才装，晚了。”话虽然这么说，还是拉着他来到水池边，勺了一水瓢水让他把手指放进去。
“好冰。”言修川龇牙咧嘴。
“又不是数九寒冬，怕什么冰。”蓝清婉很不屑，“言大丞相，你就是用这张脸孔骗人的么？”
言修川笑嘻嘻，“但还是骗不过你。”
差点就骗过了呢！不过她才不会告诉他。蓝清婉偏过头，随手把水瓢里的水泼在外面的泥土里。
“我肚子饿得厉害，先尝尝你的手艺。”言修川掰开一个包子，里面的肉馅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肉香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言修川大大咬一口，被烫得直呼气，但就算是这样，也舍不得把嘴巴里的肉吐掉。
“烫死你活该。”蓝清婉递上一杯水，“赶紧喝了。”
言修川结果，咕噜噜灌了进去。“好喝。”
“一杯白水，又不是丞相府里的顶级名茶，有什么好喝的。”
“美人玉手，白水也能变成琼浆玉露。”言修川调笑。
蓝清婉把水杯抢了过来，手一抖，把水泼在了地上。
“婉儿？”
“油腔滑调，我就是把这水喂了土地也不给你喝。”蓝清婉冷声道。
言修川十分好脾气，一口口咬着包子。可是他那双眼睛啊，却一直看着蓝清婉。好像他咬的不是包子，而是蓝清婉。
真不要脸。蓝清婉啐了一口，不去看他。
忽然言修川站了起来。
“你又怎么了？”蓝清婉没好气的道。
“他来了。”言修川拽了蓝清婉就走。
“谁啊！你别拉我，我自己能走。”蓝清婉发出一声惊呼，言修川竟然把她抱了起来。“放开，放开。”这要是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她抡起小拳头去打言修川的肩膀。
“济北王来了。”
蓝清婉的拳头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