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清婉认得那男人，因为男人胳膊上的动物太古怪了，只要看过一眼的人绝难忘怀。
男人双手各握着一柄奇怪的兵器，右手那柄弯弯曲曲，像一条蛇。左手的软鞭很长，鞭柄也雕刻着一枚蛇头。
“终于找到你了。”男人走得很慢，仿佛很忌惮那女人。但他再慢，还是渐渐和女人拉进了距离。
女人不停叫喊着，那声音太刺耳了，不像人声，更像是来自地府的亡灵。
蓝清婉不得不捂住了耳朵，但就算如此，她的心脏也越跳越快，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心脏冲破胸腔而死。
救命，救命。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叫不出来。
正在这时，一股醇厚的内力从手腕涌了进来。那内力如一股清泉，将那烦躁的魔音压制了下去。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男人手腕一动，鞭子如灵蛇一般朝女人飞去，缠上了女人的脖子。女人用力一扯，竟然硬生生把鞭子扯断了。
她左右看了一下，朝蓝清婉扑了过来。
“小心。”男人大叫一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已经断裂的长鞭竟然又复原如初，鞭子甚至比刚才更长了一点。但他的鞭子再快，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眼看女人尖锐的爪子就要抓伤蓝清婉的脸。
正在这时，一记剑光挥下。
男人猛的收住身形，往旁边跳开。
女人离得太紧，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见一片银光中飞起一抹血光，女人的手臂已经被斩断。
好厉害。
男人赞一声，趁女人力弱，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往女人身上甩去。
那东西是个活物，一靠近女人的身体就往她体内钻。
女人大声哀嚎，甚至撕扯开自己的皮肉，想把那东西掏出来。但那东西一旦见了血肉就不会轻易松嘴，一瞬间已经钻到了女人的胸腔里。
女人脸上的神色极其痛苦，动作却变得越来越慢。
过了一会儿，渐渐呆滞下来。
男人走过去，用一根细细的透明的绳索把女人捆绑起来。
“你……你不为她疗伤么？”蓝清婉指着地上的胳膊，又指指女人的断臂。
“不用，她自己会长好的。”男人说得轻描淡写。
蓝清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这又不是种树，断了臂膀居然还能长好。但就好像让她更惊奇一样，女人的断臂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蓝清婉倒抽一口冷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男人对言修川却很恭敬，“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言修川。”言修川报名号向来干脆利落，不像旁人那样有一长串头衔。
男人愣了愣，笑了，“痛快。我就怕你们大梁人说一大串名字，难记。我叫巫风，你们叫我阿风就好。”
“那她呢？”蓝清婉见他没有介绍那女人的意思，不由得问道。
“她？”男人瞅了那女人一眼，“她是媪。”
“媪？”蓝清婉博学多才，略想一下就明白了。“难道，你说的是神话传说中的媪？”
“那是什么？”言修川对这种杂记从来不关注。
“这是一种妖怪。长年生活在地下，非猪非羊，专食人心。人心吃得越多，它的法力就越高深。渐渐幻化出人的样貌。传说最厉害的媪，能口吐人言，蛊惑人心。”蓝清婉解释道。
“原来如此。”言修川是连应龙都见过的人，媪虽然神奇，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他看了那女人一眼就把目光转开了，“难怪我说那些炸雷怎么总在头顶打转，原来他们是冲她来的。”
巫风虽然力图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点，但他的僵硬的身体却泄露了他的心情。他很紧张，目光须臾不离媪，右手也始终握着武器。
“这东西既然如此危险，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她和你有什么渊源么？”言修川问道。
“不错。”巫风见言修川猜了出来，也不想隐瞒了，“它本被我教尊主关在地下，用法器符文镇压。那人却不知天高地厚，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将符咒撕毁。。”他很恼恨，“他真是蠢不可及，竟不知媪一旦离开我教，尝到了血肉，那将是人间一场浩劫。”
“言大人一剑便能将她胳膊斩下，你也能轻易将她制服。她……并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嘛！”蓝清婉插嘴道。
巫风笑了一下，“那是她还没缓过气来。”忽然一把撕开女人的衣襟，露出里面的皮肉。
媪的肌肤完全没有女子的光滑细腻，与其说是肌肤，不如说是鳞甲更为妥当。只见一片青黑的鳞甲中露出点点银光。再认真分辨，那点点银光竟然是银丝，露出的是银丝的末端，银丝的另一头已经深深扎进了她的胸口。
巫风道：“要不是尊主有先见之明，用天蚕丝束住了媪的心脏，别说你我联手，恐怕就连我教长老齐齐出现，也未必能治得住她。”摇头叹息，“有利有弊，正因为如此，那人也才能轻易接近媪。”
言修川蹙眉，“那人呢？他既费了这么大力才把这东西弄来，怎会把她独自放在这里？”
巫风不屑的道：“他又不是傻瓜。一旦媪发作起来，区区一个凡人哪里能够对抗。他是用活人心脏做诱饵，一路将媪引到永锦镇去的。”
巫风叹息一声，“可惜我来晚了一步，那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为了得到足够的心脏，竟然用邪术将一个镇子的人都变成了腐尸。”
言修川和蓝清婉对砍一眼，齐声道：“纪炀。”
巫风咦了一声，“你们怎么知道。不错，正是他。”说到纪炀就恨得不行，“当初他深受重伤，奄奄一息，要不是我教圣姑见他可怜，将他带回教中悉心照顾，他能有今天么？”他一拳砸向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可怜我们圣姑，为了这狼心狗肺的家伙，现在还在水牢中关着。”巫风咬牙切齿，要是纪炀在他面前，他一定把他全身的肉一片片切下来，再丢到蛇窟中受尽折磨。
雨越下越大，雷声也是越来越响，一道道闪电把天空照得来亮如白昼。
媪靠在墙角，双目呆滞的看着火堆，一动不动。
巫风为了追捕媪，日夜不眠，现在大功告成，一直提着的那股气猛的一松，身体也扛不住了。
他盘膝坐在火堆旁边，伸出手去烤火。
蓝清婉发现他的双手已经伤痕累累。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光看这些伤口也能想象当初那场厮杀有多么惨烈。
巫风见蓝清婉盯着他的手看，了然，“这是被她抓伤的。”笑了一下，“这还算好的，至少没把命丢了。”
“她竟这么厉害。”蓝清婉不由得多看了那媪两眼。从外表看完全是个娇怯怯的女人，谁能知道这竟然是个专吃人心的妖怪呢！
言修川忽然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那一直呆滞的媪也突然躁动了起来，她喉咙格格作响，口角也开始流出长长的唾沫。
“怎么？”巫风大惊失色，从鹿皮袋子里抓出一把东西往媪身上扔去。
媪发出尖利的叫喊，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一次蓝清婉终于看清楚了，巫风掏出的是一大把通体透明的虫子，每一个大约有指甲盖般大小。它们似乎专克媪，才一会儿工夫，刚才还在尖叫不已的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只偶尔身体抽搐一下。
巫风不敢大意，站起来走到门边。
外面依旧大雨滂沱，漫天雨幕中依稀听到断断续续的笛声。
“原来那晚的蛇阵也是他的手笔。”言修川冷笑一声，也慢慢站了起来。
那笛声越来越清晰，可见吹笛之人正在慢慢靠近。
忽然巫风手上的鞭子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嗡嗡的响声在宁静的庙宇中分外清晰。
“不好。”他挥动长鞭往媪身上甩去。
但媪却猛的抓住了他的长鞭，用力一扯，将鞭子扯成了两节。
“小心。”蓝清婉往后退了几步，她既然不会武功，那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扯言修川和巫风的后腿。
媪的十根手指猛然暴长，锋利的指甲如十把钢刀往巫风胸口掏去。她动作好快，蓝清婉话音未落，她的指尖就已经划破了巫风的衣领。
仓促之下巫风甚至不能用兵器去砍断熬的手掌，他只能不停往后退去。但媪如影随形，指尖始终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庙宇不大，巫风的背很快抵在了墙上。
吾命休矣。
他双目一闭，静静等待着开腔破肚的剧痛。
忽然媪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叫，迅速往门外逃去。
巫风看到熬的后背上露出一个寸许长的伤口，伤口出鲜血淋漓。
转头，言修川剑尖微垂，点点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地面。
“多谢。”巫风向言修川微微点头。
“追。”言修川的身子已经远在门外。
笛声飘荡，被雨水一冲，几不可闻。
“在那边。”言修川见巫风太慢，便一把提起他的胳膊。
巫风登时觉得身子一轻，树叶迅速从他脸上擦过，犹如腾云驾雾一般。
追了一阵，言修川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巫风急了，“她就在前面。”
言修川摇头，“蓝姑娘还在庙里，我得回去。”
“好，我自己去追。”虽然知道少了言修川的帮助，自己胜算渺茫，但彼此萍水相逢，他也没理由让言修川一帮到底。
言修川深深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掉头，毫不犹豫的往庙宇奔去。
越接近庙宇，他心头就越是跳得厉害，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雨渐渐停了，偶尔树叶上落下一两颗水珠，溅在地上的水洼里，发出叮咚的脆响。
“蓝姑娘。”他一步步踏入，呼唤着蓝清婉。
庙内没有任何回音。
言修川握紧剑柄，猛的冲了进去。
火堆仍在燃烧，庙内却空无一人。
“蓝姑娘。”他跃上佛像，居高临下，一览无遗。
忽然他盯着地上的一处，皱起眉头。
脚步凌乱，有人来过。
难道是纪炀？
或者……是皇帝？
一瞬间，他脑中掠过无数猜想。若让他在皇帝和纪炀中间选择，他宁愿掳走蓝清婉的人是纪炀。
纪炀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要他对纪炀还有利用价值，蓝清婉就没有性命之忧。
但皇帝……
他简直是个疯子。
言修川一剑挥出，剑气将巨大的佛像一劈为二。
他已经失去了苏落一次，难道还要再失去蓝清婉一次？
心头烦闷异常，内息翻涌。他一张口，一股清亮的啸声直冲云霄。
啸声未毕，一声巨大的嘶吼在远方响起。言修川神色一肃，立刻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