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压低声音,“宗亲太嚣张,陛下需要一个人来压制他们的势力。此人非丞相莫属。”
言修川一喜,“陛下发话了?”
刘心摇头,“陛下既想要丞相回来,又担心丞相回来。倘若此时郎中令给陛下一点建议,陛下一定能听得进去。”
言修川啼笑皆非,“大内官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宫里的娘娘么?”
刘心尴尬了一下,“老奴就事论事,绝没有诋毁大人的意思。”
说话间已经远远见到正阳门了,“大内官若还跟着我走,等会儿就要绕一大圈了。”
刘心立刻告辞。
言修川看着刘心背影,思索了一阵,走出了正阳门。
雪府的人不知他今日出宫,当然没有派遣马车。
言修川就顺着街道慢慢走。他身上衣衫还是那天晚上皇帝赏赐的,经过两日奔波,已经染上了尘埃。
他掸掸灰衣袖上的灰尘,目光忽然被一处刺绣吸引了去。
是永旭二字。
是陛下的表字么……
言修川轻轻叹息,他放下了衣袖,却放不下这颗心。
沉甸甸,仿佛被什么压住了。
朱雀大街贯穿元安城南北,极目去望,也不能看到尽头。
市集繁华起来,一些农民甚至直接把瓜果摆在了路边。尚未到晌午,巡防营的士兵也睁只眼闭只眼。
路上车马渐渐多了起来,宽敞的朱雀大街也慢慢变得拥挤了。
忽然一群人涌了过来。
言修川侧身,避到一边。
忽然身子被人撞了一下,言修川蹙眉,猛的看向前面。
“拿来。”他拎住一个小孩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放手,放手。”那小孩约莫六七岁,腿短手段,被他拎在半空不住踢蹬。
言修川手腕一转,跟那孩子面对面。
一张小脸脏兮兮,但那双眼睛却灿若星辰。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孩子怎会做小偷。
“你偷了我的荷包,拿出来。”
“胡说,谁偷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那孩子矢口否认,“打人啦,救命啊!”
小孩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把附近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见言修川一个年轻小伙子居然对一个还没有他大腿高的小孩子动手,不禁指指点点。
大多数人见他衣饰华贵不敢招惹,但也有一些血气方刚之人捋起袖子,目光不善。
言修川蹙眉,“你不拿出来么?”
那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咕噜噜一转,豆大的泪珠子已经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小全子知道错了。”
这是怎么回事?
言修川被那孩子弄糊涂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两个高高壮壮的汉子站在他面前。其中一个一边挥动着铁锤般大的拳头一边对他叫道:“你这么大个人去欺负这么小的孩子,像话么?”
另外一个看模样像是他兄弟,连说话的口吻都如出一辙。“大人欺负孩子,要脸不?”
那小孩是背对着他们的,他们看不到那孩子脸上的表情,言修川可看的清清楚楚。
虽然泪珠儿还是噼里啪啦的落着,但这张小脸蛋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楚楚可怜。小眉毛一挑,小眼睛眨啊眨,满满的嚣张,满满的嘲笑。
有意思。
言修川手指一紧,那小孩就哎哟哎哟叫了起来。这下子不是装的了,是真的疼。
“喂,我们说的话你没听到?”那两个汉子见言修川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怒了。提起铁锤般大的拳头就朝言修川砸过来。
言修川身体一侧,那小孩就被送到了拳头面前。
劲风吹得头发都飞扬了起来。
那孩子惊得呆住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那汉子也吓了一跳,连忙调转方向。砰的一声打在他哥身上。
“你这人……”
他哥见弟弟吃了亏,双手一张就来抓言修川。
言修川双脚一错,也不知他怎么动作。那人就扑了个空。
“哥,他在你后面。”
那哥哥愣了,言修川明明在他前面,怎么一忽儿就转到后面去了。
言修川看向二人,“我不想和你们动手。”
两兄弟对视一眼,知道今日碰到了硬茬子。但要他们在众人面前俯首认输,万万做不到。他们行侠仗义,凭什么要给这个做坏事的纨绔子弟认输?
兄弟默契,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朝言修川围拢过来。
因有了前车之鉴,他们动作谨慎小心,不像先前那样莽撞。
那孩子还被言修川拎在手里。在经历了差点被拳头打死,差点被一脚踹死的险境之后,他再不敢对言修川胡言乱语了。
“大人,大人你放过我吧!我就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面前一冷,一个碗口大的拳头朝他面门打了过来。
真要打实了,他这张小脸蛋就不用见人了。
立刻闭着眼睛大叫起来。
那两兄弟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又看准了言修川躲闪的方向,所以这一拳出去根本就没有留手。当他看到拳头去的方向竟是那孩子的脑袋时,连自己都呆住了。
众人大声惊呼。
那孩子全身都软了,像跟面条一样挂在言修川手上。
就在大家不忍闭眼的时候,言修川出手了。
他左手一扬,轻轻在那弟弟的手腕上一拂,同时身子往旁边一撞,肩膀正顶在哥哥的大穴上。
两兄弟齐声哎哟,瘫软在地上。
双手又酥又麻,抬不起来。
刚才两兄弟出手时,众人还能叫一声好。现在见言修川几个起落之间,竟把这兄弟两制得服服帖帖,纷纷张大了嘴巴,一声都出不得。
言修川把那孩子放在地上,“拿出来。”
同样一句话,那孩子却抖得像打摆子一样,再不敢像之前那样耍弄小聪明。
他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那荷包十分精巧,上面的刺绣更是巧夺天工。
那几根翠竹绣得栩栩如生。仿佛能听到竹叶沙沙的声音。
这精致的荷包躺在一只黑乎乎的手里,众人不用想都知道这荷包绝不会属于这个小乞丐。
言修川把荷包重新放入怀中。
那两兄弟知道自己被人骗了,狠狠瞪向那孩子。
弟弟火爆一点,甚至还想去揍人。
哥哥拉住他,摇头:“算了,毕竟是个孩子。”又对言修川拱手行礼,“我们兄弟莽撞,冒犯大人了。”
言修川正要说什么,脚边忽然被一个东西擦过。
原来那孩子趁他不注意,跑了。
他像一条小泥鳅,哧溜哧溜钻进人群,瞬间没了踪影。
这样一段小插曲每天都在元安城上演,言修川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当他在另一条路上见到那小乞丐时,实在不得不感叹今天的运气。
巷子阴暗,影影绰绰都是人。衣衫褴褛,或坐或站。
言修川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老乞丐挥动的手脚来看,显然在训斥小乞丐。
言修川摇摇头,正要走开。忽然看到那老乞丐一脚把小乞丐踹了出去。
一个更小的身影跑了过去,想要扶起小乞丐,不料却更惹来老乞丐的暴怒。
而周围的乞丐们这样的事已见得太多,这一幕不仅没有激起他们的同情心,反而惹来他们的嘲弄嗤笑。
那两个小孩子互相搂抱着,蜷缩起手脚护住脑袋。
打骂对他们而言已是家常便饭,他们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每次反抗过后,加诸在他们身上的伤痛一定会更多。已经麻木了,绝望了,他们是弱者,是最底层的蝼蚁,没人会救他们,没人愿意救他们。
旁边传来嘲笑,“算了,老三,反正你也教不出几个有用的人,不如我大方一点,把这点碎银子给你吧!”
一点碎银在他手里抛来抛去,发出微弱的光芒。
那老乞丐今天没有得到任何收益,又被死对头嘲笑。立刻把一腔怒火发泄在来庆身上。他左右看了一下,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根粗壮的树枝,用力朝来庆头上砸了下去。
树枝划过半弧,发出呼呼的风声。
来庆双眼紧闭,咬牙用背脊承受着致命的一击。
谁知道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倒听到了一声痛呼。
来庆睁眼,见老乞丐抱着手倒在地上。
怀里的张乙也抬起头,见老乞丐叫得实在惨,就从来庆怀里挣脱出来。
“你要干么?”来庆一把拉住他。
“师傅受伤了。”张乙急了。
来庆呼吸急促,一点微弱的希望从心中迸发出来。他悄悄看向巷口,估摸着彼此的距离。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长得十分高挑,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因逆着光,看不到那人的面容。但那人腰间微微晃动的玉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他!
来庆抓住张乙的手,撒腿就往巷口跑。
“兔崽子,你给我站住。”老乞丐指着他大叫。
来庆不敢回头,跌倒,爬起,眼看就要跑出去了。
忽然脚上一痛,竟被后面掷来的树枝打倒在地。
脚步越来越近。
“敢跑,看我不打死你。”
很多人在后面叫嚣,老乞丐的声音更是他的梦魇。
他徒劳的地上爬动,他的眼执着的望着那点光明。
难道他注定死在这里么?
张乙已经哭叫起来。
就在陷入黑暗之际,腰部一紧,接着就是一阵腾云驾雾。等到来庆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阳光之下,而他的面前则是一群手执木棍的乞丐。
他们的目光越过自己,看向身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