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卑职有眼无珠，请大人恕罪。”
言修川不由得多看了韩胜两眼，这人虽然每一句话都在维护他，但怎么听着总让人不舒服呢！仿佛在故意挑事儿。难道自己竟不知道何时与此人结下了仇怨？
黄松见言修川不出声，更慌了。“求大人恕罪，求大人恕罪。”
那些乞丐平时见惯了黄松对他们呼来喝去的样子，何曾见过他这般跪地求饶的模样，不由得呆住了。
那老乞丐更是身子僵硬，定定望着言修川，连目光也转不开了。
而那两个小孩儿早就听得呆住了，原来他胡乱抓住的不是一根稻草，而是一棵参天大树啊！
“无妨。”言修川淡淡的道：“你职责在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顾虑太多。”
黄松简直想哭，他倒是想顾虑啊，可惜之前眼睛瞎了，没看到面前这尊精光闪闪的大佛。
天子近臣，那是他仰断了脖子也看不到的大人物。要是让他巴结上，别说一个小小的巡城队长，就是拿下他顶头上司的位置也不在话下。他今儿是怎么了，白白放过这么个献殷勤的好机会，还跟着这些作死的乞丐一起给他脸色。
要是时光能够倒流，他肯定会给那个傻缺的自己几个大大的耳光。
“大人，卑职一定不会再让大人看到这些碍眼的人。”他要巴结言修川，自然铆足了劲做事。“你们都呆着干嘛，还不赶紧把这些人带回去。”
一时沸反盈天，哭闹声，呼和声，鞭打声响成一片。
韩胜低头抚摸着马鬃，好像眼前这一幕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言修川微微蹙眉，低头对那两个孩子道：“我给你们一些银两，你们自去谋生吧！”说完就从荷包里拿出一点碎银子。想了想，索性把荷包里的银子全部倒出来，放到那两个孩子的手上。
张乙年纪小，还没见过这么大一锭银子，呆呆的捧着银子说不出话来。
来庆就机灵多了，他不接银子，反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膝盖磕地的声音，听着都疼。
韩胜眼角扫到这一幕，立刻有了精神。
言修川蹙眉，“你干什么？”
“求恩公收留。”来庆磕了个头，“我和张乙从懂事时起，学的就是怎么偷盗，从来没人告诉我们这是不对的，也从来没有人教导我们别的谋生手段。恩公现在给我们银两，我们除了拿去买吃的，还能拿去做什么呢？不用几天就花光了。”
他咽了咽唾沫，胆怯的看了看周围。
那些乞丐正在和卫兵们推推搡搡，赖着不肯走。其中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恶狠狠的看了过来。
这些人的目光让来庆更下定了决心，他大声道：“恩公，我虽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忽然得到一大笔财产，就如同一个三岁孩子拿着黄金招摇过市。这些人……这些人是因为我和张乙带被抓的，他们一定恨透了我们……”
“你担心他们报复？”言修川安慰他们道：“不怕，黄松会彻底解决这些人。”
来庆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恩公是大官，所以不知道乞丐其实是城里最麻烦的一种人。巡防兵大爷们虽然把他们抓了，但也不能关他们一生一世，更不能把他们杀了。他们一旦被放出来……我们哪里还能活命。”他想到日后的悲惨不禁痛哭出来。
张乙听他这么一说，刚才得到银子的那份喜悦立刻消散无踪，也跟着大哭起来。
“郎中令，救人救到底，反正你言家家大业大，也不缺两双筷子。”韩胜兴致勃勃，“我觉得这两个孩子挺不错的，机灵，有胆魄，是个可造之材。”
“求恩公收留。”来庆一件言修川略微松动，立刻打蛇随棍上，一把抱住言修川的小腿。
孩子声音稚嫩，又是这么悲惨的境遇，很容易打动人心。
言修川不禁想到了当初的自己，深深一叹，“好，你们跟我回去。”
来庆和张乙大喜过望，对言修川连连磕头。
“行了行了。”韩胜笑道：“别把头磕破了，我听说言府家规严得很，首要一条，就要面相好看。你们把头磕破了，小心恩公反悔。”
来庆和张乙呆住了，愣愣看着言修川。
言修川道：“你别吓他们，我什么时候定下这条规矩。”
韩胜一扬马鞭，“好了，热闹我也看了，好人我也做了。”他一指言修川，“郎中令，你欠我一个人情。”
言修川觉得好笑，“我又没让你帮。”
“你让不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帮了，你也已经受了。”韩胜笑吟吟，“所以，这人情你是欠定了。”
言修川微微一笑，“子长的人情，可不好还啊！你索性今儿一并说了吧，让我做什么？”
韩胜侧头想了想，朗声道：“现在我还想不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说完也不等言修川说话，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马儿四蹄扬起，绝尘而去。
来庆和张乙被尘土呛得咳嗽连连。
言修川见黄松还等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便道：“劳驾，给我一匹马，我带这两个孩子回去。”
黄松巴不得在言修川面前献殷勤，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说罢立刻高声让人把一匹高头大马牵来。
“多谢。”言修川拱手，带着两个孩子策马而去。
“三郎几天不着家，这一回来嘛，还带了两个孩子。”苏落一边替言修川解下披风，一边笑吟吟的道：“知道的呢，说你行侠仗义，救了两个可怜的小孩。不知道的呢，说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平白得了两个孩子。”
“消息传得真快。从皇宫到这里，才多少路程啊！”言修川对那两个孩子招招手，“见过苏姑娘，她是这里的当家主母。”
苏落嗔道：“这四个字把我说得像个老太婆。”
来庆自入了雪府，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生怕犯了主子的忌讳。但当他看到苏落时，竟忘了避讳，愣愣的看着她移不开眼睛。
原来这世上是有仙女的。
而张乙因为年纪幼小，虽然觉得苏落好看，但对他来说，还是桌子上放的热腾腾的饭菜更吸引人。
嘴角湿漉漉，等他发现时，一缕口水已经流了下来。
苏落噗嗤一声笑了，“就是他们么？”叹息一声，“还是小孩子呢！过来。”
来庆和张乙拉着手，一步步走了过去。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掌落在他们头顶。
来庆身子一震，本能就要避开。“夫人，我……我身上脏。”
苏落不以为意，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发丝，“不脏，等会儿好好洗个澡，把肚子吃得饱饱的。”说完对沁雨道：“跟张伯说，这两个孩子还小，让他别约束得太狠了。”
沁雨笑道：“奴婢还担心张伯对下人太过纵容呢，怎么姑娘反而担心他约束了别人。”说完对来庆和张乙道：“你们跟我来。”
来庆看了言修川一眼，言修川对他点点头，“去吧！”
来庆这才放心了，和张乙一起跟着沁雨去了。
“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苏落命小丫鬟把热好的饭食端来，“饭食都热了三四次了，还以为你今儿又待在宫里不出来了。”
“在路上见他们被人欺负，顺手救的。”言修川拿着勺子喝汤，慢慢的道。
苏落动作一顿，也给自己勺了一碗，“三郎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出手救人的人，你是想到从前的自己了。”
“这你也能猜得出来？”
苏落把汤吹凉，“刚才说到这两个孩子时，你下意识的把目光偏开了，说明你在回避。既是回避我，也是回避自己。那么……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回避，不愿想起呢？我想来想去，只有当年那件事了。”
言修川沉默了一会，“在你面前，我总是无所遁形。”
苏落微微一笑，“倘若哪天你连我都瞒过了，那才是真正可怕。”
窗外风声忽然大了起来，啪的一声竟然把窗子吹开了。
苏落起身，重新把窗子关上。
但火炉内的灰烬已经被吹得扬了起来，虽然有铜炉罩住，但也有些许带着火星的灰烬窜了出来，落在地板上。
言修川喝完了一碗汤，没听到苏落说话，有点奇怪。
抬头，发现苏落看着他，目光古怪。
“落落，你在看什么？”
苏落笑了一下，“没有什么。三郎累了，我去让仆人放热水。”说着就拍手让仆人进来听吩咐，又道：“虽说已过了年关，但离开春还远，这时候是最冷的。三郎好好泡个澡，松散一下，晚上睡得香。”
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事，正好看到沁雨进来。“巧了，我正要找你。之前我让小厨房做的羹汤好了么？三郎疲累，我特地让厨房做得精致可口一些的。”
沁雨福了一福，“奴婢刚才回来时顺道去看了，正在炉子上热热的煨着呢！黄大娘说这药膳在睡前一刻钟吃最好。”
言修川静静看着苏落吩咐下人，他总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这时候仆人来说热水放好了，苏落便催促他去。
言修川也觉得疲乏，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