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热气扑面而来，空气中满满都是水汽，仿佛连头发都变得润泽起来。
“公子，奴婢伺候您宽衣。”
两个奴婢轻轻过来，帮言修川解开衣衫。
衣衫滑落，接着是玉带，玉坠，最后是发冠。
冰凉的青玉板早就被这满室的热气烘得暖洋洋的，言修川踩在上面，每一步都带起一片水珠。
“公子这衣衫……”一个侍女奇怪的道。
“怎么？”
言修川回头，见那侍女正看着手里的衣衫，神色有些古怪。
他忽然想起来了，脸色一白，“你们出去吧，把衣衫留下。”
那侍女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说什么，低头退出去了。
言修川紧紧抓住那衣衫，他终于明白刚才苏落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古怪的神情了。连区区侍女都能发现衣衫的不同，落落如此聪慧的女子怎会没有察觉，她没有说，是知道若追根究底，只会让彼此难堪罢了。
言修川指节用力得发白，他永远不会忘记龙床上的那一幕。皇帝的逼迫，他的反抗，他的无奈，他的妥协……
嘶拉一声，他把撕成两半的衣衫丢在地上。
水花四溅，热水慢慢没过他的身体。
他一直向下沉去，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池底。
水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烛光从水上营造下来，被扭曲，被离散，光怪陆离。
“只要朕传召，你就必须入宫。”
明明什么都听不见了，可是皇帝那强势的话语却如此清晰。
言修川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张可恶的阴柔的面目仍不停在他脑海中晃动。他恨透了无能为力的自己。这次侥幸逃掉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抱住双臂，已经几天了，上面的红痕仍没有退却。
他只要想到这片红痕和青紫是怎么造成的，就恨不得杀了罪魁祸首。
砰的一声，水花高高飞起。
守在外面的侍女听到动静，立刻跑了进来。“公子……”
她们看到言修川静静站在池水中央，而原本只有浅浅一层水泽的青玉板现在却一片狼藉。
发丝滴着水，凌乱的贴在脸颊上。
言修川的神情冰冷得可怕。
“无事，出去。”
侍女对视一眼，立刻乖巧的把门合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言修川咬住下唇，必须要把丞相请回来。
远远看到窗子还透出烛光，他就知道苏落没睡。
门吱呀一声。苏落目光未离书本，笑道：“还以为你睡在池子里了，一个澡也能洗这么久。”
“你怎还没睡？”言修川把烛火挑亮了一点，“既要看书，为何不让丫鬟再多拿两个烛台进来？灯太暗，伤眼睛。”
“只是打发时间罢了。没想到看着看着，竟还有点意思，便看下去了。”
“什么书这么有趣。”言修川好奇，凑过去看。
苏落把书合起，封面上赫然是括地志三个大字。
言修川神色一凝。
“怎么？”苏落立刻发现了不对，抚摸他的脸颊，“三郎脸色难看得很，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言修川拉下她的手，吻了吻指尖，“没事，兴许是累的。”
括地志……
皇帝也看这书。
真是阴魂不散啊，明明已经离了宫，怎么到处都有皇帝的影子？
“既累了，那就赶紧睡吧！”苏落起身。
“你到哪里去？”言修川抓住她的手。他现在不愿一个人带着，皇帝无不不在，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可怕。只有紧紧抱着苏落温暖的身体，才能让他暂时从这份恐惧中逃离出来。
苏落秀眉一蹙，言修川太用力把她的手都抓疼了。
言修川太反常了，她确定三郎一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事情。但是，他为何不告诉她呢？
苏落柔声道：“三郎，我只是去把烛火灭了。不是要离开。”
言修川轻轻吐了一口气，“何必这么麻烦。”说完右手一扬，劈空掌击出，烛火应声而灭。
“这劈空掌我练了这么久仍然不能随心所欲，三郎竟然用它来灭烛火，不觉得大材小用了么？”
言修川搂住苏落娇软的腰肢，“物尽其用，怎会大材小用。”
床帏晃动，肢体交缠。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言修川想从苏落身上寻求安慰，苏落也通过紧紧搂抱住言修川，在火热的肢体交缠中确定这个男人是他的。
而此时在韩胜府中，也将有一场暴风雨来临。
“二郎回来了。”
门房远远看到韩胜，立刻过去给他牵马。“老爷今儿早早就下朝了，还问二郎怎么还没回来，是大郎给您圆过去了。”
韩胜冷笑一声，“我爹八百年都没想起我了，怎么今儿突然问起我来了呢？”他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明白了，“一定是那老太婆又拿我做筏子排揎我爹了吧！对对对，肯定是那样！”他脚步一转，就往旁边小道走去。
他走得很急，再过过一个弯道就是揖峰轩了。
忽然角落里伸出一只手把他拽了一下。
韩胜手腕一翻，手肘顺势朝那人的肚腹击打过去。手肘撞入一片柔软之地。
触感不对。
韩胜变招很快，头低下的同时右脚朝那人膝盖踢去。
不料却踢了个空，接着脖子一紧，被那人用胳膊锁住了。
不能呼吸了。
韩胜挣扎了两下，就听到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兔崽子，敢偷袭你哥。”
韩胜用力一挣，从那人的桎梏中挣扎了出去。整整衣襟，连正眼也没看韩锐，“谁偷袭谁啊，你要不动手我能动手吗？”
韩锐冷哼一声，“你若不是一脸想杀人的样，我能动手吗？”
韩胜呸了一声，“你胆儿小，可我不。”说着就往前走。
韩锐一把拽住他，“去哪儿？”
韩胜下巴绷得紧紧的，抿住了嘴角不出声。
韩锐定定看他，“你不说我也知道。”
韩胜还是不出声。
韩锐拉住他往回走，“跟我来。”
韩锐用力挣扎，“干嘛去？”
“问那么多敢嘛，叫你来就来。”
韩锐比韩胜足足大出十岁，虽然是他哥，但韩胜的武功学识都是韩锐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跟着韩胜的时间比跟着他爹都多。长兄如父，这四个字在他家里贯彻得非常彻底。
平时韩锐纵着他时，韩胜还能闹闹脾气。但当韩锐认真起来的时候，韩胜就一点脾气都不敢闹了。
“大晚上的，你把我带你房间干什么。”
进了房，韩锐四处张望。“嫂子呢？”
“回娘家了。”韩锐让仆人又点燃一个烛台，皱眉道：“满身酒气，难怪太夫人总不待见你。你这样，有点朝廷命官的样子吗？”
韩胜漫不经心的道：“反正我在那老女人的嘴里就从没得到过一个好字，喝酒闹事算得了什么，她没说我杀人越货我就感激涕零了。”他反倒对另外一件事十分关注，凑近韩锐挤眉弄眼，“哥，嫂子怎么突然回娘家了呢？你们吵架了？不能吧！你们不是如胶似漆的么？”
韩锐一瞪眼，“如胶似漆这几个字是你能说的吗？敢打趣你哥，不想活了？”说着举气拳头冲他晃了晃。
韩胜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哪儿敢呐，哥，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别动不动就打人。”
韩锐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通，“不是小孩子，嗯？我告诉你，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说完不管韩胜抗议，撸乱了他一头发。
这时仆人送了饭食进来。
“又是光喝酒不吃饭吧，坐。”
韩胜撇嘴道：“我饿了自己会去厨房找吃的，不用你费心。”
韩锐乐了，“哟呵，说你胖你还喘了，要是哪天你真不用我费心，我就阿弥陀佛了。别废话，坐。”瞅了他一眼，“陪哥喝两杯。”
韩胜这才别别扭扭的坐了下来。举起杯子一闻，眼睛就亮了，“行啊，哥，连爹珍藏的杜康都被你翻出来了。”
韩胜把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噤声，你想让爹来抽咱两么。”
韩胜抿着唇儿笑，哧溜一声把杯中物一饮而尽。他嫌这杯子太小，索性让仆人换了大碗来。没想到才喝了一碗就被韩锐夺了去。
他不满的看向韩锐，“哥，你干啥呢？我才喝了一碗。”
“一碗还不够？”韩锐不赞同的摇摇头，“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回府之前，你和于泉在回风逐雪楼里喝了多少酒。”啧啧两声，“难怪我说你当官这么久，怎么连点体己银子都攒不出来。原来都砸到回风逐雪楼去了啊！”
韩胜惊了，连酒碗都忘了抢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去回风逐雪楼喝酒？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和于泉喝酒？哥，你监视我？”
韩锐冷哼一声，“就你那样儿，我用得着监视你？派个人往回风逐雪楼一问就知道了，那里的掌柜都认识你了。至于于泉，在元安城里，能忍得下你这火爆脾气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不过酒量和你差不多，又跟你一样闲的，不是他就是彭玉。这有什么难猜的。”
韩胜服气，对韩锐竖起大拇指，“行啊，哥。你不去詹士台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