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就想削了吴帆的权了，我们只不过给了皇帝一个借口，为他递上一把刀子而已。”
“咦？”醴恒眼睛都瞪大了，“你骗人的吧！我看皇帝小儿对吴帆可好了，吴帆病了还几次过府看望，哪怕他早就卸了太傅的职位，皇帝也是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
“口头说说又掉不了一块肉，皇家中人对这种手段玩弄得极为纯熟。”华胤轻轻扫了醴恒一眼，也就是你这个单纯的小笨蛋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不过不要紧，你身边还有我。
醴恒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冷哼了一声。
“有什么就说，别左一眼右一眼的扫，让人不舒服。”
华胤笑了一下，继续道：“现在儒学刚刚兴起，讲究尊师重道，皇帝为了得到天下仕子的心，这种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不过嘛！在皇权面前，一切都是虚的。这一点皇帝知道，吴帆也知道。可惜啊，吴帆权势太大，就算他想退，他身后之人也由不得他退。皇帝要想动他，削相权，就必须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借口。哪怕大家都知道这借口是假的呢！”
醴恒喃喃的道：“原来如此。刺杀天子派出的天使，这罪名……不算小。”
华胤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把拉了他过来。“何止不算小啊，要是皇帝存心让吴帆死，也能把这罪名往谋逆上面靠。”
醴恒猝不及防被他拉了过来，刚要挣脱又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
华胤见他挣扎了两下又突然不动了，不禁奇怪。但这块肉已经送到了嘴边，若还不吃，实在不是华胤的风格。
于是他从善如流的低下头去，重重向醴恒唇上吻去。
就在即将碰触的时候，听到醴恒轻轻叹息一声。
华胤顿住，奇道：“怎么，吴帆倒台，你反倒不高兴了？”
醴恒摇摇头，“不知道，我现在心里乱得很。”
华胤明白了，“兔死狐悲。”
醴恒瞅了华胤一眼，“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兔死狐悲啊！那皇帝小儿也不免凉薄了点。我虽然讨厌吴帆，恨不得吴帆倒台，但也不得不承认，那老头是真心为皇帝着想的。一辈子都在为刘家卖命，末了却得到这个结局。”
华胤沉默了一下，抱紧醴恒，“与其感叹别人，不如努力让自己变强。不管何时何地，只有强者才能主宰别人的生死。弱者，只会被别人主宰。”
城西，丞相府
“辞官？”
吴成昭两眼瞪成了两个圆球，“爹你疯了。皇帝还没发话，你就辞官？”他根本坐不住，站起来像只困兽一样在房内走来走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太尉设的局，你要真辞官了他还不笑死。”他猛的顿住脚步，“而且……爹你门生故旧一大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这些人想想啊！你这棵大树一旦倒下，这个朝堂就是太尉一人的天下，你要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跟儿子一比，吴帆就镇定多了。
“黄伯，这水有点冷了，换一杯热的来。”
黄伯担心的看了吴成昭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吴成昭更来气了，“爹，你还有心思喝茶。”他几步上去，一把夺下吴帆手里的茶杯。
吴帆静静看着他。
毕竟多年积威，就算什么话也没说，吴成昭也顶不住这份压力。
他慢慢松开手指，往后推开。
“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努力压下心头火气，“我一路回来，已经有好几个大人让心腹暗暗给我递信了。你什么都不说，他们心里没底。”
“那你呢？”吴帆抬眼看他。
“我？”吴成昭愣住了，他还真没想到自己，“爹你是知道的，我向来对做官没什么兴趣。”
“那你还担心什么。”吴帆笑了，“至于我的那些门生故旧，他们自然会给自己留下退路。也许会被太尉打压一段时间，但这朝廷毕竟不是醴恒一个人的朝廷。”
“话虽如此。”吴成昭抿了抿唇，“我是担心爹……”
这时黄伯进来，“二郎，喝杯茶吧！”
“还喝什么茶……”
“二郎，这是老爷特地命人做的养生茶。”黄伯加重语气。
吴成昭见黄伯一直给自己使眼色，便端了茶水喝了起来。
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苦涩之后一丝甘甜渐渐从舌尖弥漫开来。
吴成昭咂咂嘴，不禁又喝了一口。
不知为何，喝了这茶之后，心头的火气竟然慢慢消散了。
“爹，我很担心你。”吴成昭叹了口气，“自从入宫当了侍卫之后，我见到了很多人，听到了很多事。以前我以为一双拳头，一把刀就能置人于死地。现在我知道了，有时候杀人，言语比刀子管用多了。杀了人，流了一地的血，你还不知道是被谁杀的。爹，你要是退下来，以为醴恒那小子还会给你东山再起的机会么？他会……”他看到吴帆那满头华发，没忍心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他会杀了我。”吴帆淡淡的道，“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而且会比他做得更狠。”
“那你还……”吴成昭急了。
吴帆垂眸，看着掌中茶杯慢慢升腾起来的白雾，“不急。”他一字一顿。“我说了，这朝廷不是醴恒一个人的朝廷。”
“你是说皇帝？”吴成昭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我们吴家为他们刘家尽心尽力。是爹，扶着皇帝小儿登上皇位，是爹，一步步帮他坐稳的皇位。但现在他对爹做了什么？我敢说，若是哪天他听到了爹的……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与其期待他，不如期待一头猪。”
黄伯被他逗笑了。
吴成昭睨了黄伯一眼，“我又没说错。”
吴帆淡淡的道：“三郎回府了么？”
吴成昭摇头，“爹你忘了？陛下已经下旨，这个月三郎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啧，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若要治罪，这治罪的方式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吴帆眸中闪过一抹精光，“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他顿了顿，“你到雪府一趟，把苏姑娘请来，别让人知道。”
吴成昭愣了一下，“苏姑娘？爹你身体又不好了？我叫御医来。”
吴帆道：“三郎不能出宫，叫苏姑娘来也是一样的。幼安，你别小看了她。”
吴成昭一点都不信，但他也不反驳吴帆，“好，我这就去。”
很快苏落就来到了丞相府。
室内只有吴帆一人，连黄伯都守在了外面。
“丞相此时叫我来，一定有要事相商。”
“苏姑娘聪慧，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太尉必定趁胜追击，他绝不会给我喘息的机会。”
“丞相可以面见陛下。”苏落建议道，“丞相是两朝元老，又是先皇托孤重臣，陛下就算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吴帆深深看向苏落，“苏姑娘，此处没有外人，姑娘就不必说这些虚话了。姑娘难道不知道目下这种情势，正是陛下乐见其成的？”
苏落深吸一口气，“既然丞相如此坦荡，那我也直说了。目下丞相情势堪忧，若陛下不能改变心意，就算丞相能够找到翻案的铁证，也只能愈发触怒陛下。虽然能够保=得一世平安，但这怒火日积月累，一旦爆发，丞相满门……”
她没有说下去，但吴帆何等聪明，哪里会听不出来。
“所以我请苏姑娘来，是想要苏姑娘和三郎保全幼安。”他站起来，深深对苏落行礼。
苏落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扶住吴帆，“丞相这是为何。”
吴帆却坚持把这礼行完，“这礼，姑娘受得起，因为在我走后，姑娘和三郎要面对的，何止风刀霜剑。”
“丞相要辞官？”
“听起来姑娘一点都不惊讶。”吴帆浅浅一笑，“也是，姑娘如此聪慧，我既能想到，姑娘也必定能够想到。”
“君权相权，一直是历朝历代不可调和的矛盾。丞相统领百官，在陛下身处险境时甚至可以代替君上处理国家大事。先皇性格温和，所以能够信赖丞相，倚重丞相。但当今圣上独断专行，性格多疑，他必容不得丞相日渐坐大。”
苏落叹了口气，“哪怕丞相已经称病一年没有上朝，陛下也始终不能放心。”
吴帆苦笑，“我实在后悔，当初先皇再世时，我怎不辞了丞相这官。否则现在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苏落唏嘘道：“如果人人都能想到今后，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多憾事。再说，先皇病逝时四方叛乱，主少国疑，丞相若再辞官，这大梁哪里还能有今日。”
吴帆仰天长叹，“人定胜天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明白，蝼蚁之人怎能赢过星盘命数。这世间总有一只看不到的手拨弄着各人的命盘。身不由自啊！”
苏落垂下眼眸，“丞相辞官之后，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买几亩薄田，当个田舍翁罢了。”
苏落勾唇一笑，“即使丞相想当个田舍翁，陛下和太尉也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