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言修川站在芳华殿外,听着里面传出来的隐约琴声。百无聊赖,不由得把这琴声和苏落的相比。最后得出结论,宫中的琴声太过绵软,不如落落弹得有风骨。
忽然身后多了一个人,言修川对气息十分敏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刘心。
有些意外,“大内官不用去伺候陛下吗?”
刘心抬起下巴冲天上一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陛下早就就寝了。”
原来不知不觉竟过了这么久,言修川忽然发现,只要不跟皇帝待在一起,这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反之,跟皇帝待在一起,简直是度日如年。
“郎中令脸色不好。”刘心忽然道。
“没有。”言修川摇头,“或许是夜里风急天冷,面上失了血色。”
刘心轻轻一笑,“在我面前郎中令就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了。郎中令应该明白,陛下对您的心意非比寻常……”
“大内官慎言。”言修川恼道。
“这里没有旁人。”刘心傲然左右扫视一眼,“就算有,那也是我的人,他们若敢传出半个字,我就拔了他们的舌头。”这话刘心绝不是说说而已,他能坐稳大内官这个位置,能把手下徒子徒孙掌控得牢牢的,绝对不是只凭德行服众。
“郎中令今后打算如何?虽然陛下爱重大人,但大人若一味拒绝,恐怕也会惹怒陛下。到那时,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今夜多谢大内官了。”言修川平静的道:“至于今后……今后的事谁能知道呢?”
刘心一点也不信,“若是别人说这话我还信,但出自郎中令的口嘛……嘿嘿,郎中令若这么得过且过,也不会成为陛下身边的红人了。”
“我听说太尉一党的奏折已经堆满了陛下的书案。”
刘心不懂他怎么问到这个,“大人怎么知道……”
“陛下可为此事恼怒?”
“这倒没有。”刘心想了一下,“但也不太高兴吧!”
言修川垂眸,“再过几日,大内官就要烦心了。因为陛下……会越来越不高兴。”
刘心一时想不透他的意思,正要追问,忽然见小灵子从里面出来,说皇帝有事叫他。
他再顾不得言修川,匆匆去了。所以他也没有看到言修川在他后背,充满深意的一笑。
每当刘心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就万分后悔,他真是个笨蛋,怎不抓住言修川多问几句。这个郎中令真有本事啊,连钦天监的预知能力都学到手了。
陛下岂止是不高兴啊,简直是雷霆震怒。
这怒嘛,也怒得古怪。
以前皇帝一旦暴怒,管你是谁,说砍就砍了。可是现在偏偏当面还要温言软语,等回了后宫,就差点把后宫给掀了。
“刘心,进来。”
刘心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宫里。
一缕劲风朝面门扫来。他机警的把头一偏,哐当一声,一个瓷杯砸在墙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若晚一点,开花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刘心心有余悸,陪着笑脸对皇帝道:“陛下保重龙体。”
“你们一个两个在朕面前嚣张跋扈,眼里根本没有朕,还让朕怎么保重?”皇帝气得连话都说不好了,顺手拿起桌上一根笔朝刘心扔去。
刘心站得近,皇帝扔来的东西就是恩赏,他只能一动不动站着受了。
笔上沾着墨水,在他脸上留下粗粗的一条黑线。
心中万般庆幸,幸亏是笔啊,若是杯子啊镇纸啊,他还有命在么!
皇帝像困兽一样,在殿内踱步,脚步沉沉,几乎一步一个坑。
刘心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当做壁画,不惹皇帝注意。
“三郎过来。”皇帝忽然唤了一声。
刘心一呆,“陛下,今日是郎中令休沐……”
皇帝怔了一下,喃喃道:“朕是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事……你,去把三郎叫来。”
刘心为难了,“陛下,郎中令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归家了,今儿早上才离宫,陛下就叫他回来,这恐怕太……”
“太什么?”皇帝眼风一扫,“你这老货,也敢跟朕顶撞了?”
这话太重,压得刘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奴不敢,老奴这就去叫郎中令进来。”
他刚要起身,就听皇帝道:“你其实说得也有一点道理,这个……总要有个由头,不然那小子又要发脾气了。”说到“发脾气”三个字时,刘心竟然从皇帝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柔软的纵容。
“这样,就说昨日朕宫里丢了样东西,他身为郎中令难辞其咎,让他入宫领罪。”
“敢问陛下,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皇帝恼羞成怒,“你这脑子里装的是草吗?丢什么东西你自己不会去想吗,还要问朕。”
刘心被皇帝一顿炮轰,灰溜溜的去了。
言修川前脚刚回府,还没能跟苏落温存一下,刘心后脚就追来了。
面对言修川一脸不虞,他也很为难,只能苦笑着道:“昨夜陛下寝宫的千里江山图无故失踪,陛下要郎中令回宫问话呢!”
苏落一掀帘子从内室出来,对刘心福了一福,“大内官,既是昨夜丢的东西,怎的今日才来追问。况且东西是在陛下寝宫丢失的,难道陛下竟无知无觉?”
本来刘心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苏落较了真,立刻就被问住了。他心中有鬼,讷讷的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苏姑娘冲老奴发火,实在不该啊!”
苏落冷哼一声,“若非是陛下的旨意,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么?”转头对言修川道:“三郎别去。陛下若要发火,就让他派兵来拿人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
皇帝当然不敢,他现在可是把言修川当成眼珠子一样看待呢!
但刘心也为难啊,一边是皇帝的旨意,一边是苏落盛气凌人,他夹在中间真是里外不是人。
“郎中令,您看……”
言修川沉吟了一会,“那我就随大内官走一趟了。只是我现在仪容不整,请大内官稍等片刻。”
“当然,当然,郎中令随意。”刘心如释重负,只要言修川肯答应随他入宫,别说换件衣服,就是用一个时辰梳妆打扮他都愿意啊!
内室之中,苏落俏脸一板,“什么丢了画,你明知道这是个借口,那皇帝就是不怀好意。”
“我知。但他毕竟是皇帝。”言修川叹息一声,“落落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苏落冷笑道:“三郎这话别说得太满,别说去去就回,你若能三日后出宫,我就服你。”
“怎会?”言修川笑了,“只是去辩解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也说了,这只是个借口。也许根本就没丢什么画呢!”
苏落见他像个木头一样始终说不通,气得一把摔了他的手,“你还不明白么,这哪里是一幅画的问题。今日说丢了画,明日就说丢了衣裳,那死皇帝就是不想让你出宫。”
言修川心中隐约有种感觉,但他不想承认。强笑道:“好了,刘心在外面也该等急了。落落,我先更衣。”
苏落捧住他的脸,倾身向前,重重吻在他的唇上。
言修川愣了一下,果断搂住苏落,唇齿纠缠,抵死缠绵。
这一吻吻得两人都气息急促,要不是顾及刘心还在外面等着,言修川就要将苏落抱上床去。
苏落舔了舔他的唇瓣,贴着他的唇道:“三郎,你要记住,这唇,这身子,都是我的,别人休想染指。”
话语霸气非常,眼中锐气尽现。
苏落很少如此直白的对言修川表达出如此浓烈的占有欲。
在这瞬间言修川简直受宠若惊。
“好。”言修川以吻封缄。
还没走近寝宫,远远就见到一个人在宫门前翘首张望。
“小灵子……”刘心一句话还没说完,小灵子就快步应了过来。
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哭腔,“爹啊,你可算回来了。”
小灵子是刘心认的干儿子,但只有私底下才会叫爹,在外面面前还是一如众人一样恭恭敬敬的喊师父或是大内官。刘心一听到他这句话就知道里面出事了。
“陛下呢……”
小灵子一把抹去眼中的泪花,“陛下差点把紫碧宫都砸了。儿子左等右等不见爹来,就派人去请淳贵人来……结果,结果淳贵人不来。”
“废话,你以为淳贵人是你这个猪脑子啊。”刘心一指头戳到小灵子头上,“明知道陛下怒火正炽还要往风头上撞,再说了,陛下既没下旨,也没口诏,无缘无故的,凭什么来……”
他顿了顿,“皇后来了吧?”
小灵子哎哟了一声,连脑袋也忘记揉了,“师父您可真是神仙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您就知道皇后来了?”一边说一边在前面引路,“皇后听说陛下在这边发怒,就捧着点心过来了,说是奉了太后的命,劝陛下保重身体。”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小灵子开始以为是刘心在笑,但转头去看却发现不是。“郎中令,您笑什么?”
言修川淡淡的道:“帝后向来不合,倘若皇后只说是自己关怀陛下,而不是奉了太后的命,也许陛下还会对皇后假以辞色。现在么……”他摇摇头,“皇帝只会觉得皇后处处用太后压自己一头。受人掣肘,这是陛下最厌恶的。”
小灵子懂了,感叹道:“难怪皇后如此家世,又得到前朝这么多老臣的支持,在帝王宠爱上却争不过区区淳贵人。”
说话间已入了宫门,小灵子立刻敛声屏气,连脑袋也低垂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