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虽然可怕,但他们倚仗的是速度,只要想法子把他们拉下马来,不可一世的骑兵就成了没牙的老虎,上了岸的鱼儿。可是弓箭手不同,尤其是经过了特殊训练的暗杀者。你根本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朝你放冷箭。
冷箭,上面有倒钩,有血槽。
中箭之后,让人胆寒的不是入骨那一刹那的疼痛,也不是拔箭时那挫皮削骨般的痛。而是箭镞上抹的污秽物。
可能是分辨,可能是尿液,甚至可能是毒药。
这些东西一旦入肉,沾血,就会像瘟疫一样往全身扩散,让人生不如死。
运气好一点,救治得及时,只丢了一只胳膊一条腿,至少命是保得住的。
运气不好,那就全须全尾的去见阎王爷,当然在死前还要被那深深没入血肉的箭镞折磨得生不如死。
一定要把这些弓箭手干掉。
这几乎是唐骏本能的想法了。
但谈何容易。他躲在树后,每当他想探头查看时,总会有一两支羽箭将他逼迫回来。
有人。
唐骏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如果不是踩在草叶上发出的轻微声响,他根本察觉不了。这些人会武功。
这是唐骏的第二个想法。
同样的脚步声,他在一个人身上也听到过。那就是言修川。
这些人的武功虽然和言修川差距很大,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吾命休矣。
唐骏握紧手中刀柄,刀以出鞘,只待那些人走进就迎头击上。
他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
嗖,笃!
箭支尾部的羽毛在风中微微颤抖,唐骏一矮身从树后冲了出去,朝那些人拦腰扫去。
眼前一花,他的刀锋明明碰到了那人的衣衫,却击了个空。
怎么回事?
上面!
他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肩膀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掌。
这一掌暗含内力,把他整个人打倒在地。他忍痛一滚,耳边劲风一扫,地上已经多了一条深深的刀痕。
“我是卫尉,你们敢动我?”
面前是三个人,逃是逃不出去的。唐骏身子蹦的紧紧的,虽然明知今日必有一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卫尉?”其中一个蒙面人笑了,“杀的就是你。”
他不再废话,手中寒光一闪,已经多了一条软鞭。
鞭上光芒反射。唐骏被晃得眯了眯眼睛,等他看清鞭上的情况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那鞭子上竟然长满了倒刺,只要被那鞭子扫上一扫,一大块皮肉肯定会掉下来。
唐骏很肯定,这些人绝不会仅仅只想要自己一块皮肉,他们想要的是自己的命。
那人手腕一抖,鞭子如灵蛇,笔直的朝唐骏激射而来。
唐骏避无可避,只能闭目等死。
但想象中的剧痛没有来临,他听到一声闷哼。
睁开眼睛,只见那本来要夺走自己性命的鞭子居然倒转了方向,竟然朝他的主人射了过去。
甚至去势更加猛烈,鞭梢绕了个转,把那人的脖子牢牢缠住,上面的倒刺不出所料的深深扎进了那人柔软的皮肉里。脖子是人体最柔软之处,也是夺命之处。唐骏光是想象,也能感受得到这份剧痛。
“谁?”
这声断喝当然不是执鞭人发出来的,他现在已经倒在了地上,像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不,或许他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厉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风声,像鬼。
几片树叶被风卷起,又打着璇儿轻飘飘落了下来。
此时场中空气已经近乎凝滞,所有人的心弦都崩得紧紧的。就是这几片柔软无害的落叶都让人心头为之一跳。
嗖嗖嗖三声。
几枚梭子把落叶打得粉碎。
“是谁,出来。”发出梭子之人站在唐骏左侧,他手上戴着鹿皮手套,唐骏听言修川说过但凡使用暗器的人都会戴上这种手套。因为暗器不仅尖锐,还极有可能淬了剧毒。
一声轻笑。
那笑声轻而短促。
笑声未歇,一道残影已经从树上直击而下。
只听铛啷啷几声,那些人的武器已经落了地。他们保持着进攻的姿势,直愣愣站在那里。
“郎中令。”唐骏两眼一亮,欢呼出来。
再不怕死的人,被逼入死地之后又得逃出生天,谁不欢欣雀跃?
“快抓住他们。”唐骏大叫道。
那些人是背对着他的,唐骏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所以见到言修川竟然没有趁胜追击,十分不解。
“大人受伤了么?”言修川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端详了一下他的面色,然后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
唐骏刚才被打中的时候只觉得疼了一下,然后肩膀就没有知觉了。没想到现在被言修川按住,那股疼痛竟然让他这个被严刑逼供都咬紧牙关不松口的铮铮汉子,都大叫出来。
“这里?”
言修川放柔了手劲,划着圆圈慢慢揉开。“大人是中了暗劲了,刚开始不觉得怎样,不及时救治的话这股阴寒之气就会慢慢散入五脏六腑,时间一长就连华佗在世都没法救了。”
随着他的动作,唐骏原本毫无知觉的肩膀竟然重新慢慢恢复了知觉。一股暖意从言修川的掌心向他体内慢慢扩散开来。
原来不是没有感到疼痛,而是那刺客擅使冰寒内力,只一击,就把你肩膀冻得麻木了。
唐骏也不知道言修川用了什么法子,只觉得他手掌所到之处,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就连一直困扰着他的旧伤,都有了缓解的趋势。
当言修川手掌离开时,他甚至还颇为不舍。
“啊!”唐骏眼角扫过那些仍然直挺挺站着的人,“郎中令当心。”
“放心,他们已经被我点了穴道。”言修川温和的道。
唐骏老脸一红。也对啊,言修川要不是早就制服了这些人,凭他们刚才闲话聊天的功夫,那些人还不早已把他们分尸刀下啊!
胜负已定,唐骏也有闲心去查看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了。
一一拉下面罩,不出意外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唐骏拉起他们的手,掌心指节都有茧子,显然是练武之人。
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其中还夹杂着甲胄摩擦的声音。
“大人恕罪,属下来迟。”
当先一人正是自己的得力部下陶然。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若没有言修川做对比,这陶然也算十分能干,只要是唐骏交给他办的事无不办得妥妥帖帖。但现在唐骏看一眼站在面前的言修川,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不禁嫌弃起陶然来。
说话也重了几分,“要不是郎中令,我这条老命现在就交代在这里了。陶然,我命你负责全城安全,你就是这么执行命令的?这些刺客……”他一一点过几人,“手握兵器,如此嚣张,如此光明正大,你这个卫尉右使居然视而不见。”
陶然被训得冷汗涔涔。
其实也不能怪陶然。陶然身为官家,行事作风自然跟豪侠之人不能相比。这些豪侠之人高来高去,隐匿于贩夫走卒之中,出手如电,也不讲究什么前因后果,往往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而官家搜查,都有一套章程。就算从兵器入手去查找,也不能把全城铁器都收拢起来吧!
但陶然是唐骏一手提拔起来的,唐骏在他心里如父如兄,十分敬畏,当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唐骏训了一阵,心头的火气终于消了一点。
“把他们带回去,严加看守。”
言修川补了一句,“先检查一下他们身上是否藏有剧毒,这种人既敢做下这种不要命的案子,行刺朝廷命官,肯定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万一让他们自尽,我们这番心血岂不白费了么?”
唐骏连连点头,命陶然按照言修川的话去办。
马车已经被箭射程了蜂窝,就算还能行走,他们也不能坐着这种马车招摇过市了。
“大人,坐我的马吧!”陶然把自己的坐骑牵了过来。
唐骏翻身上马,回头看到言修川还站着,“郎中令?”
“大人先走,我去办点事。”
唐骏点头,也不多问,跟陶然一起带着这些刺客回去了。他现在心头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有这些刺客在手,他就不信凭他们卫尉府的手段还问不出话来、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唐骏离开雪府时还是一脸阴沉,现在脸上已经愁云消散,连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了。
言修川去哪里?
丞相府。
除了上次将吴成昭打伤,让苏落给吴帆诊病那次,这还是言修川再次踏入丞相府。他和吴帆的往来,比表面要亲密得多。生意上的,官场上的,虽然未了避嫌,平时顶多派个得力仆人来送信。但这种要事,大事,还是要自己出面的。
“三郎来了。”吴帆久不上朝,穿着一件家常衣裳坐在廊下看书。
茶香悠悠,暖炉融融。手上一卷书,旁边几支梅,实在是一幅绝美图画。
言修川不禁看得怔住了,“丞相大人。”
“过来,坐。”
黄伯知道言修川在吴帆心中的分量,早就命人拿了软椅过来。
“你我不是外人,不必这么见外。”吴帆言笑晏晏,语气温和,一点都没有外界传说的冷酷,反而更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