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骏不敢作声，和言修川一起退下去了。
“那使者来得真不是时候。”唐骏嘀咕道。
“大人慎言。”言修川抬了抬下巴，示意唐骏看向前面。
刘心走在前面，他后面跟着几个年轻人。这些人身上的服饰和大梁截然不同，显然就是圣周国的使者。
唐骏抿了抿唇，不说话了。直到出了宫门才把心中的怒意表现出来，“我们费了这么多功夫，好容易才抓住贼人，本来想着在陛下面前狠狠露一次脸，没想到却被这圣周国的小儿给破坏了。”
言修川倒觉得没有什么。“两国邦交自然是大事。反正人犯已经在我们手中，陛下早一日见，晚一日见有什么区别呢？大人还是好好想想明日该如何跟皇帝请功吧！”
唐骏这才平和了些，“还是你想得开。好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忙了这么多天，是该好好放松放松了。哎，我听说最近元安城开了一家菊苑荷风，里面的歌舞伎比胡玉坊更胜一筹呢！郎中令少年英才，不去见识见识？”
唐骏挂在嘴边的笑，只要是个男人都能心领神会。
言修川摇头，“不去了，我还要回去给母亲请安。我忙了几天，她也担心了几天。”说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唐骏感叹道：“真是孝子，我家里那个混蛋怎么就不这么想呢！唉，好儿子都是别人家的。”
世事变化无常，阴阳两级相辅相成，言修川和唐骏卸下心头一块大石，就有人心中压上一块大石，连呼吸都无比沉重。
“什么，全都被抓了？”醴恒一脚把跪在脚边的小厮踢开，要不是佩剑匕首都被华胤收起来了，此刻小厮哪里还能痛哭流涕，脖子和脑袋早就分家了。
“你真看仔细了？那些人可是我用重金买来的武林高人啊！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英雄好汉。一个垂垂老矣的唐骏，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言修川，怎么可能把他们全都抓了？”
“主子，主子，我看得真真的。”小厮被踢得一个趔趄，额头撞在桌角一片青紫。他顾不得摸摸头上的伤，连忙爬过来抱住醴恒的腿，“开始主子聘请回来的高手确实很有能耐，几下子就把唐骏打倒在地，眼看就能把他杀了。也不知道那郎中令从什么地方杀过来了，然后……然后那些人就不能动了。”
醴恒连说话都带着唾沫星子，“你给我说明白些，什么叫不能动了？难道他们缺胳膊缺腿，还是被人施了妖法？”
“小人不知。但……但真是不能动了。小人看到他们就这样……”言语一时说不明白，小厮干脆出手比划起来，“主子你看，他们就这样站着，像木头人一样，不能动了。”
醴恒又是一个窝心脚踹过去，小厮像个球一样，干脆利落的滚了几滚。
“你不用拿他撒气，他没有说错。”一个清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接着是侍卫行礼的声音，然后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身着宝蓝长衫的俊美青年站在门外，正是华胤。
醴恒一见到华胤就牙根发痒。
这道门他进来得如此容易，而自己要越过却难如登天。不错，自从那日他带着那群江湖人闯府成功后，华胤就大手一挥，把府中最后一成忠心于醴恒的侍卫全部撤换了。现在满府都是华胤的人，包括这两个守在门外的侍卫。
华胤扫了小厮一眼，“出去。”
小厮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华胤处决的准备，这一声“出去”对他而言无异于西方极乐天梵音鸟齐声鸣唱。他哪里还敢稍作迟疑，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留下醴恒一个人和华胤大眼瞪小眼，“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么？”
华胤走到桌前坐下。
桌子上还摆这饭菜，已经没了热气。
华胤嗤笑一声，“说出去都没人相信，堂堂太尉大人居然就吃这个。”
醴恒没好气的道：“这还不是你吩咐的？现在连厨房的人听你的话，我连点菜的权力都没有了，天天吃这些药膳，苦都苦死了。”
华胤一晒，“我是为你好。御医说你身子虚，要好好补补。”他的目光在醴恒全身游走。
身子虚……
醴恒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但在华胤如同实质的目光之中，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脸腾的一下涨红了，两手紧握成拳，紧紧捏在身侧。
“你这个……”他咬牙切齿。
华胤笑吟吟的看着他，“怎么不骂了？”
醴恒连嘴唇都抖动起来，每次他骂华胤时，华胤是如何惩罚他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同样的错不会再犯，所以醴恒哪怕心中恨得呕血，也不敢再说一个字。
华胤以手支颌，静静看着他。
他目光如火如冰，看得醴恒全身不舒服。他微微侧过身子，恼道：“你看什么？”
“你不是说，我在看你笑话么？”
醴恒这才知道自己被华胤耍了。他本来就不是善于隐忍之人，怒火蓬勃之下，哪里还会去管自己打不打得过华胤这个问题。拳头一扬，就冲他面门招呼过去。
华胤连避都懒得避开，右手在他手腕一搭一扣，醴恒这充满气势的一拳就成了投怀送抱。
“放手，放手。”醴恒像只被翻过了肚皮的小青蛙，在华胤怀中用力挣扎。
“你再动下去，我就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了。”华胤声音低沉，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意。
醴恒登时全身僵住了，两人紧紧相贴，华胤的一点变化他都能感受得到。“混蛋。”
华胤手指在他唇上用力抚摸，“伶牙俐齿，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张嘴巴除了那几句话，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几句话……
自然是床帏之中被逼迫着说出来的羞耻之语了。
醴恒只要想到当初他是在何种情形，何种模样下说出这些话的，他就连头发丝都冒着热气。
“鸿渐，他们被抓了。”醴恒低低的道。
从那夜之后，华胤已经很多天没听到醴恒叫他的表字了。微微一怔，连抚摸他唇瓣的力气也减轻了几分，“真是狡猾，有求于人时就用这种语气说话。”
醴恒冷哼道：“谁求你了？大不了一死。”
华胤轻轻叹气。“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醴恒用力一挣，竟然轻轻松松就从他怀中挣脱开来。“他们已经被唐骏抓住了，听宫中的眼线说唐骏和言修川今天还去见了皇帝。他们既然有这种底气，想必已经拿到了供状。华胤……”虽然口中说着恨，但华胤和他这么多年的情谊，这么多次的生死相交，不是一个简单的恨字就能抹灭的。
他深深看了华胤一眼，又偏开目光。“趁皇帝还没有动怒，你赶紧走吧！要死，死我一个就够了。”
“一命换一命，多少人能轻易说出口，但做得到的，又有多少人？”
“爱信不信。”醴恒傲然道：“当初建府时为了避免祸事，留下一条暗道。暗道直通城外，现在是晚上，再过些时间就是宵禁了。一旦宵禁，除非有陛下旨意，谁都不能出入城门。你从暗道走，等到天明那些人纵然快马追击，也追赶不上了。”咬了咬唇，“我知道这些年你手里也有不少生意，金银也积攒了不少。这样，你再从我府库中拿一些出来……不，你都拿去吧！我连命都没了，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你拿了这些金银去，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搓搓有余。”
“只要不再涉及朝堂，大梁天地如此广阔，谁还会去追究区区幕僚呢？”
醴恒一口气说了很多，以前他每次说话，都会受到华胤毫不留情的抨击。但这一次，华胤居然静静听完了。
醴恒等了一阵，华胤还是什么都不说。
“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么？”连醴恒自己都没发现，声音中竟然隐藏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是华胤听出来了。心中怜惜，这个小笨蛋，居然以为他会弃他而去。
“说完了么？”
“说……说完了。”醴恒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然后看到华胤走了过来，对他伸出了手。
这些天实在被华胤惩治怕了，醴恒不由得身子一颤，避开了他的手指。
华胤动作一顿，依旧朝他伸了过来。然后帮他把散落的发丝拨到了耳后。
“笨蛋。”
醴恒愣了一下，继而大怒。自己一心为他着想，竟然换来这两个字。“你才是笨蛋，大笨蛋。”还不解气，用力朝他晃了一下拳头。
华胤微微一笑。
他的唇边竟然有个浅浅的笑涡，醴恒目光盯在那处，竟然看愣了。这么多年，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嗯，华胤笑起来真是好看，难怪元安城中那些女人总是追着他跑。
“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只要皇帝没发话，一切就都有转圜的机会。”
“他们都已经拿到供状了……”醴恒大声道。“不行，不必等到深夜了，你现在就走，快走。”他见华胤还是一动不动，就用力把他往门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