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老爷还是放心不下。”黄伯笑道:“否则老爷就不会让言公子帮忙照看了。哎,老爷啊,刚才您和言公子说话,老奴在旁边听了半天也没明白,怎么言公子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陛下就能听进去了呢?老爷还是陛下的太傅呢,难道老爷说的话不比言公子更管用?”
“你懂什么。我位置越高,越为当权者忌讳。”吴帆冷笑一声,“太傅又怎样,说白了也是陛下的臣子,兴许还是陛下的奴才。你要是到弘文馆看一看就明白了,民间孩童背不下书,师傅可以拿劫持狠狠打手板。但皇子若背不下书,被打手板的却是伴读。皇子读书不好,犯了错惹得皇帝动怒了,首先跪下请罪的永远是师傅。”
“哎哟哟,那看来这个太傅真是不好当啊!”黄伯唏嘘不已,“幸好当年老爷这个太傅当了也就一年。”
吴帆想到当年的事,不禁出了会儿神,“虽然是我先提出辞官,但其实是出于陛下的授意。”
黄伯一辈子在吴家当差,已经是完完整整的吴家人了。他虽然觉得太傅这个官职当着憋屈,但现在听到是皇帝撤了他家老爷的职,也十分生气。一种东西再不好,我自己不要是我的事儿,你一个外人强逼着我丢掉又是另外的事了。
“皇帝当年才多大,也太不懂得尊师重道了。”
吴帆看到黄伯义愤填膺的样子反倒笑了,“我还没气,你气什么。”
“我就是为老爷鸣不平。”
“别气别气,这太傅不仅当着憋屈,而且手中没有兵权。手中空空,心里也空空。”
见黄伯一脸迷茫,吴帆就好心的给他解释起来,“这太傅啊,天子之师,听着好听,但也就是个好听而已,还比不上一个卫尉。至少卫尉手中是有兵权的。当年太尉他爹……哦,就是醴原那小子,用了一点手段,逼着皇帝让我当了这个官。表面上看我是升职了,其实是明升暗调。我丢了兵权,只能对他俯首帖耳。幸好老天爷也觉得醴原那小子太嚣张,早早的收了他去。否则这盘棋局结果如何,还未可知呢!”
“嗯……说起嚣张,醴恒比他爹更甚,但论起谋略,又远远比不上他爹了。只是……”
“只是什么?”黄伯赶紧追问。吴帆说的虽然是朝廷大事,片言只语之中隐约可见当年的风起云涌,但听在黄伯这个只知道伺候主子的忠心老仆人耳朵里,就跟戏楼里的故事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老天爷实在对他们醴家太厚待,醴恒虽然是个草包,但他身边有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黄伯还要再问那个厉害人物是谁,吴帆却不肯再多说了。似乎坐累了,身子往后一靠,手脚舒展开来,“虽说那一年的日子憋屈,也不知是否我和皇帝共同落难的关系,小皇帝对我还算信任。不像现在这样,防我像防贼似的,恨不得我和醴恒那小子斗得你死我活,他好得渔人之利。也难怪,帝王嘛,权术嘛!”他长长吐了口气,看向黄伯。
“老货,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黄伯正听得出神,冷不防这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失笑,“老爷说什么哟,我这么个老东西,只会看看院子,做做菜,有什么好羡慕的。”
“做菜好啊,想着五味调和,看着那水灵灵的菜在自己手里一点一点变个样子,多好。你看看我,日日想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连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了。”吴帆说着把头一侧,让黄伯去看自己的银丝。
黄伯装模作样瞅了一眼,“嗯,确实多了几根白发。但是老爷哟,您今年岁数也不小了,少爷都这么大了,再没有白发,岂不是成了老妖精了么!”顿了顿,“哦,老爷,您还没说陛下为何会听得进言公子说的话呢?”
吴帆眼角一挑,“我没说吗?我明明说得很清楚了啊!”
黄伯坚定摇头,“没说。”
吴帆慢慢的道:“好吧,那我就再说得明白点。其实道理很简单,官职越高,权力越大,就越难得到陛下的信任。陛下想要的,是一个能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这让他觉得无害,让他觉得安全。”吴帆笑了一下,“况且陛下好声色,三郎生得如此俊美,人又聪明谨慎,得到陛下喜爱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爷啊!”
“怎么?”
“你这笑……怎么这么可怕啊!”
吴帆摸摸唇角,“是么。”
黄伯重重点头,“是,让我觉得全身发毛。呐呐呐,就是这种笑。”
吴帆自言自语,“看来以后不能这么笑了。”
黄伯摇摇头,嘀咕道:“在大梁当官真不容易,不仅要有本事,还要长相好看。这本事嘛,可以靠勤学苦练修得,这长相要怎么变?难道重回娘胎再长一回?”他把碗碟收拾好,又拿了一碟蜜饯来给吴帆,“老爷,难道朝中就没有长得丑陋之人?不是说英雄莫问出处么?连出处都不问了,怎么还能计较长相呢?”
吴帆捏了一颗蜜饯入口,“谁让当今圣上喜欢长得俊美的人呢?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放眼朝中,我还真没见长得丑陋之人。嗯,顶多就是相貌平平吧!不过这种人大多得不到重用,更不用说到天子身侧了。”他忽然想到一事,“哦,你提醒我了。前面大考的头名长得确实……嗯,不堪入目。不过他的文章真是好啊,我有幸读过,真是字字珠玑,妙不可言。”
“那他最后当官了么?”黄伯十分关心那人的下场。
“当了。”
“我就说嘛,陛下不是那么……”
“不过是个偏远地方的小官,殿试之时,陛下连正眼都没看他。”
黄伯脸上笑容僵住。过了一阵才和缓过来,“言公子生得在这么好,必定能平步青云。”
太尉府的牢房是除了大内禁牢之外,整个大梁最坚固的所在。
它不像别处那么幽深黑暗,反倒窗明几净,每隔十步就有一盏壁灯。但这份光明敞亮之中却让人无端端生出几许寒意。
寂静。
除了脚步声,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越走近,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就越重。
啪。
鞭梢带起一串血珠,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言修川足尖。
“大人,他又晕过去了。”行刑之人双手托着断成两截的鞭子,对唐骏恭恭敬敬的道。
唐骏坐在椅上,手边有茶,脚边有火炉,跟面前刑囚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
“再打。”
随着这冷冰冰的话语,刑罚继续执行。
那人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鞭子没一次落下,又为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添上一道血痕。
言修川注意到旁边被绑在行架上的几人浑身瘫软,没有一点动静。
“唐大人不要下手太狠,若是把人打死了,我们就不好向陛下交代了。”
“放心。”唐骏淡淡的道:“这些人都是祖辈行刑的好手,知道分寸。”他下巴往桌上抬了一下,“这是从他们身上取出的毒药。还是三郎机警,先点了他们的穴道,否则此时我们得到的就是几具尸体了。”
那几颗毒药不到半个指甲盖大,泛着碧油油的光,显然是剧毒之物。
“问出什么了么?”
“现在还没有。”唐骏扯动嘴角,“等再打断一根鞭子,他再不说,我自然有法子让他说出来。这里有五人,死掉两三个算不得什么。”
“看来大人要动真格的了,小子今天有幸,可以见识一下大人的手段。”
唐骏摇头,“太血腥,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今日虽然是大人动手,焉知今后不会由我动手?多学一点,知道如此驾驭,总是件好事。”
唐骏笑了,“郎中令果然志向高远,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倘若能有大人一半心胸,我就可以瞑目了。”
说话间,那人被打得痛醒过来,对着唐骏破口大骂。
唐骏懒洋洋的道:“既然他还有力气,那你们也不要被他小看了。”
“大人放心,看我们的手段吧!请问大人,是要尽快拿到口供呢,还是手下和软一点?”
“当然是尽快拿到口供。”唐骏目光冰冷的扫过那些囚徒,“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不要怕,反正这里有五个人,只要最后能拿到罪证,我不在乎你们出手狠辣一点。”
言下之意,就是不小心把人弄死了都没关系,但最后一定要留一个活口,拿到罪证。
狱卒们喜道:“有大人这句话,属下动手时就放心多了。”
只见一个狱卒拿来一卷布,把它在桌子上推开。
这不是一卷普通的布,里面分有许多小格子,里面插着各种各样的刀子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
银光闪闪,让人眼花缭乱。
言修川绝不会认为这些小巧玲珑的刀具是用来屠宰鸡鸭的。
“你要做什么?”
最可怕的,不是已经落下的刀子,而是悬在头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杀器。
狱卒拿着一柄小刀,狞笑着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