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言修川猛的从床上坐起来,他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大人。”
当啷一声,药碗坠地。
那些侍女顾不得满地碎片,一窝蜂涌了过来。
“大人您终于醒了。”
有的立刻向皇帝禀报这一喜讯,有的立刻跑去请御医。
言修川如在梦中,他目光呆滞,慢慢扫过众人。面前这片忙碌的景象仿佛跟他毫无关系。
直到手腕被几根冰冷的手指搭上。
脉搏是练武之人的要害,他本能一挥手,把那个白胡子老头震得往后翻了一个滚。
“这是哪里?”
宫中的服饰,熟悉的陈设,到处都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奢靡。
这是……皇宫?
头坠坠的发痛,他不由得呻吟了一声,抱住脑袋。
“大人,您才刚醒,不宜劳神。”御医顾不得身体疼痛, 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
言修川深吸一口气,下床。
“大人您要去哪里?”
宫女们看似搀扶,实则阻止。
皇帝还没回来,她们若放言修川离开,项上人头也不用要了。
“让开。”言修川不耐烦的挥开手,那些宫女如同苍蝇,不成威胁,却也烦人得很。
“大人,大人。”
“你要去哪里?”一道熟悉的声音让言修川停住了动作。
他眯起眼睛看去,只见阳光将那人拉出长长的黑影。他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那行走间摆动的下摆,那盘旋于祥云之上的金龙,他是无法错认的。
“陛下。”他喃喃的。昏昏沉沉的头脑中,一道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他终于记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落落呢?”他踉跄着跑过去,质问着。
“不可无礼。”刘心惊呼一声,本能伸手去拦。醒来的言修川让他觉得陌生,若是平时的言修川,再怎么气愤都不会做出这种举动。他眼中的郎中令是克制的,谨慎的,至少在无法确保自己掌控大局之前,绝不会在人前暴露出真实意图。
皇帝也有些意外,心中隐秘的泛上一丝欣喜。欣喜于言修川终于把自己当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皇帝。欣喜于自己终于能和苏落一争高下。
“她走了。”
“走了?”言修川仿佛没有听懂,他愣愣的看着皇帝,“你……你居然放过了她?”
皇帝点头,“是的,朕放过了她。”
“不可能。”言修川仿佛见了鬼一样,退后几步,“你不是说已经把她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之中了么?你不是说那里固若金汤,你不是说……”他的额角又抽痛起来,他咬了咬牙,“你一定杀了她。”
他的伤口已经崩裂,鲜血慢慢晕染开来,如一朵渐渐开放的血色曼陀罗。
“你的伤还没好,快到床上躺着。”皇帝蹙眉,示意宫人们把言修川扶过去。
即使伤重,言修川的身受也不是那些宫人能够对付的。他手一挥,那些人便哎哟倒了一地。他定定看着皇帝,“陛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了落落?”
皇帝沉声道:“朕说过,她走了。”他笑了一下,“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虽然朕恨极了她,但朕也知道,她若死了,你也活不了。而朕,不想你死。”
言修川半信半疑,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抬腿就往外走。
“郎中令。”刘心叫了一声。
“让他去。”皇帝看着言修川的背影,“若非亲眼看到,他是不会相信的。”
大理寺,位于皇宫北侧。
“大人,有人闯进来了。”守卫匆匆而至。
“何人如此大胆。”大理寺卿放下手中书卷,愕然抬头。
“是……”
守卫还没说完话,只听见空旷的走廊响起清晰的脚步声,一人走了进来。
“是我。”
大理寺卿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面前这个男人,“郎中令?”他眨眨眼睛,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怎会在这里?”
“打开天牢,我要进去。”
“什么?”大理寺卿立刻回神,“天牢重地,岂是寻常人可以进去的?敢问大人,是否有陛下口谕?”
“无。”
“是否有圣旨?”
“无。”
“大人还是回去吧!今日的事,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本官就当没有看见。”
言修川抬脚,直直朝天牢走去。
大理寺卿急了,高声叫道:“拦住他。”
四周脚步响起,守卫很快围拢过来。
“大人,不要逼本官动手。”
言修川目光在众人面上缓缓扫过,勾唇一笑,“一起上。”
大理寺卿咬牙,右手一挥,“把他拿下。”
话音刚落,只见一条人影腾空而起,如鬼魅般在刀光剑影中游走。耳边不停有惨叫传出,大理寺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气,他恐惧的步步后退,忽然脚上踩到一个柔软的物体。低头,吓得他差点呕吐出来,是一条被齐齐斩断的手臂。
怎会怎样。
这么多人竟然都抓不住一个言修川?
他终于能看清言修川的动作了,他动作轻灵,招式飘逸,如神仙,如鬼魅,轻轻一掌便把一人打得吐血。
不对,不是他突然耳聪目明,突然看清了言修川的举动。而是言修川故意慢了下来,因为转眼间守卫们已经死伤殆尽,当言修川把最后一人击晕后,场中站立的只有他和言修川两人了。
“你,你竟然……”因为恐惧,大理寺卿说不出话来。
“钥匙拿来。”言修川对他伸出手。
钥匙……
大理寺卿本能的捂住腰间。
言修川的目光随之而至,“原来在这里。”
话音刚落,大理寺卿只觉得腰下一空,钥匙已经落入了言修川的手里。
他不再理会已经被吓傻的大理寺卿,大步往天牢走去。
“你,你……”大理寺卿腿脚发软,好容易才扶着墙站稳,“你这是劫牢,我要去禀告陛下,我要去……”
“大人不必去了。”一个人挡在了面前。
大理寺卿已经草木皆兵,踉跄后退几步。定睛看去,发现是刘心。松了一口气,“大内官,郎中令他……”
“不必说了,咱家已经知道。”刘心目光扫过一地死伤,叹了口气,“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气,若不让他发泄出来,只怕更糟。”
“陛下……”
“陛下自然是知道这事的。放心,此事和大人毫不相干,大人就当今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天牢,死地。
除了壁上油灯发出昏暗的光线,此处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言修川连呼吸都放缓了,他目光从两边牢房一一扫过。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的心乱了。
刚才打斗时的气定神闲荡然无存。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连钥匙都顾不上,一把扭开锁头冲了进去,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人。
是落落吗?
他怕惊吓到她,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但是踩在枯草上的沙沙声仍然惊吓到了这个女人。她颤抖了一下,迅速爬起,躲到了另一个角落。
“落落,别怕,是我。”
室内昏暗,他只能看到那个女人模糊的脸庞。
那女人仿佛被吓坏了,他越是靠近,她就越颤抖得厉害。当言修川终于碰到那女人的肩膀时,她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拼命挥动双手抓挠着言修川。
“滚开,别碰我,别碰我。”
不是苏落。
言修川极度失望,怔愣间脸颊被女人长长的指甲抓过,留下一条血痕。
那女人趁他愣神,一把推开他,远远逃了开去。
“怎会不是你?”
这已经是最后一间牢房,若还找不到苏落,难道真如皇帝说的那样,他竟然放过了苏落?
不,不可能。
他何等了解皇帝,那是连亲叔叔都能毫不留情斩杀的人。就算再不承认,他也知道皇帝对自己的执着,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他对自己有多痴迷,就有多痛恨苏落。
要皇帝放过苏落,除非痴人说梦。
言修川只觉得全身冰冷,他猛的转身,不顾那女人的拼命挣扎,一把扣住她双手。
“放开,放开。”
在尖叫声中,他慢慢拨开覆盖在女人脸上的乱发。女人的脸庞终于露了出来,果然和苏落有五分相像。但也只是五分而已。
言修川顿时像被人抽干了力道,他颓然坐下。
落落,你到底在哪里?
如何走出大理寺,如何回到雪府,他已经全没印象了。
直到他被雪君轩抱在怀中,头发被母亲的手掌柔柔抚过,他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娘,落落走了。”他抱住母亲,低低的道。
雪君轩一手抱住他,一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她会回来的。”雪君轩声音很温柔,如春日飘落的花瓣,又如冬日里轻柔落下的雪花。“她爱你,她不舍得离开你。”
“可是我找不到她了。她一定很生我的气,因为我伤了她的心。”言修川没有抬头,他抱着雪君轩,如同抱着救命的稻草。
“怎会?”雪君轩安慰他道:“娘是女人,所以娘知道,当一个女人爱极了一个人时,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人。”
言修川慢慢闭上了眼睛,雪君轩的话太温柔,让他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
“睡吧!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去找她。”
言修川慢慢闭上眼睛,在雪君轩的怀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