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连朝都不上了。”
言修川刚跨过门槛,听到声音不由得抬头一看。“你来做什么。”
谢子笑把茶杯重重放到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你都成这样了,我能不来么?”
“我很好。”言修川揉揉眉间,“你回去吧!”
谢子笑刷的一声站起来,几步过去挡在他面前,“你这样子叫很好?真该拿面镜子给你照照。你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言三郎么?”
言修川推开他,“回去,我现在没时间跟你争执。”
“你没有,我有。”谢子笑寸步不让,“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言修川顿了一下,慢慢的道:“你知道了。”
谢子笑被他气笑了,这些天他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他退后几步,手臂举起了又放下,似乎想打言修川一掌,又似乎想打自己。他咬住牙,沉声道:“这里是元安城,一板砖下去都能砸死一片官儿。行刺,天大的事,你以为他们都是傻子。不说,不过是陛下在上面压着罢了。”
“陛下,哼。”言修川冷哼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谢子笑终于发作了,大声道:“要不是陛下,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在这儿站着,你以为你们言家还能风平浪静?”
“我不管这些,我只要落落。要不是他,落落怎会失踪。”言修川一把挥开谢子笑。
这一挥他用上了内力,谢子笑踉跄几步,腰部撞到桌角,痛得他龇牙咧嘴。
言修川愣了一下,“对不住,我没想对你动手。”说完就往外走。
谢子笑顾不得身上疼痛,几步过去拉住了他,“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我去找落落。”
果然如此,谢子笑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已经找了这么多天,整个元安城都被你翻了底朝天,你找到了吗?”
言修川沉默不语,“现在找不到,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谢子笑苦口婆心,“苏姑娘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若不想被你找到,你就算把天都翻转过来,也未必能找得到她。”
“我知道。”言修川淡淡的道。
谢子笑心中一喜,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没想到言修川下一句话就让他兜头浇了一桶凉水。
“我就是让她知道,除了她,我谁都不要。她不出来不要紧,只要能让她消气,我就心满意足了。”言修川微微笑着,眼中一片纯澈。
“疯了,你已经疯了。”谢子笑颓然放开手,“为了一个女人,你大好前程都不要了?陛下多倚重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
“与我无关,让开。”
“怎会无关。你这些天不上朝,正给了太尉可趁之机。他把他的人都安插进了……”
“我说了,跟我无关。”言修川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的道,“子元,让开,别逼我对你动手。”
谢子笑倒抽一口冷气,“我们多年好友,竟然比不上一个女人重要。”
“落落不是普通的女人。当我落魄时,只有她陪在我身边。当我濒临死亡时,也只有她陪伴在我身边。没有落落,我早已尸骨成灰了。是我对不起她,这些罪,都是我该受的。”言修川扣住谢子笑肩膀,略一用力把他推到一边。
“言修川,你给我站住。”谢子笑回神,大叫道。
言修川头也不回,只留给谢子笑一个决然的背影。
“混蛋。”谢子笑一拳打在桌子上。
城南,王家酒坊。
“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
“再来坛酒。”言修川趴在桌子上醉醺醺的道。
“客官,酒已经卖完了,您想和,出门右转,张家酒坊有的是好酒。”
啪!
言修川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拍在了桌上,“怕我没有银子?把你们这里的好酒都搬出来。”
“是是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个伙计立刻把店里的好酒都搬了出来。
言修川拍开泥封,蹙眉,“怎么是女儿红。这种软绵绵的酒喝着不够味。”说完把酒坛掼在了地上,酒水四溅,“给我拿杜康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解忧,哈哈,解忧。”
伙计吓了一跳,“杜康,有的,有的。”
又摆上两坛杜康。
掌柜和伙计对视一眼,掌柜亲自上前,小心翼翼的道:“客官,这么多酒,您一个人喝不完的,不如让小人派人给您送回去?”
“喝不完?”言修川一手拎起酒坛,一手扣住边缘,仰头就饮。
在场众人瞠目解释,只见酒水凝成一条细线,直直落入言修川的嘴里。
言修川喉咙上下吞咽,须臾间便将一坛酒饮尽。
砰,酒坛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到掌柜脚边。
“客官真是海量啊!”众人纷纷赞道,他们彼此交换眼色,都怕言修川趁着酒醉在这里闹事。
“客官,夜已深,您看……”
“我走,我走。我知道你们不想我待在这儿。”言修川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的向门口走去。
“客官慢走……”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言修川又摇摇摆摆的走了回来。
“客官……”
“忘了,呃,忘了拿酒。”言修川抱住酒坛,对掌柜挥挥手,“好酒……好酒都给我留着,我明日,明日再来。”
出了门,被夜风迎面一吹,酒气更是上头。
言修川一边拍着酒坛,一边放声高歌。
“哪来的酒鬼。”一人被他撞得踉跄了几步。
“你……你才是酒鬼。”言修川视线一片模糊,指着那人笑道。
那人怒了,捋起袖子就来揍他。同伴连忙拉住,“看他的衣着打扮,显然是有身份的人,我们别惹事。”
那人嗤笑一声,“这元安城里,随便一个路人都有官职。官,在这里不值钱,揍了也就走了。正好老子心情不好,算他倒霉。”
说着一拳挥了过去,言修川被他仰面打倒。
一招得手,那人也愣了一下,笑了,“看,我就说他不中用吧!绣花枕头。”
几人一拥而上,把言修川围在地上打。
“你们在干什么?”吴成昭刚下夜值,这事他本来不想管。但这几人打得太厉害,都快打到路中间了。
“滚你的蛋,你爷爷办事谁敢管。”一人头也不回的道。
吴成昭从车上飞身而下,扭住那人胳膊往后一甩。“你看我管不管得了。”
“敢打我兄弟,不要命了。”
吴成昭武功比不上言修川,但对付这些地痞流氓还是绰绰有余的。几招过去就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滚。”
那些人连抬头都不敢,屁滚尿流的去了。
“醉成这样。”吴成昭微微摇头,“赶紧回家去吧!”
言修川闷哼一声,慢慢翻过了身。
吴成昭本来要走,目光掠过言修川的面容,猛的回转过来。“三郎?”他蹲下身子,借着月光细细端详。不错,虽然脸上都是青紫,确实是言修川没错。
“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吴成昭把他扶起来,“走,我带你回家。”
“不回,不回。我要喝酒,喝酒。”言修川挥开他的手去找酒坛子。他腿脚酸软,全身没有力气。索性就趴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去找。
“三郎,三郎,你别这样。”吴成昭实在不忍心见到言修川这个样子。那么清冷高傲的人,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呢?
“酒,酒……”言修川一身狼狈,有血,有汗,身上衣衫皱成一团,如同一个肮脏的乞丐。
“别找了,起来。”吴成昭扣住他双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滚,别碰我。”
即使在酒醉中,言修川认真起来也不是吴成昭能招架得住的。一掌震得吴成昭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言修川,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酒,我要喝酒。”言修川终于看到了那滚到墙角的酒坛子,几步冲过去抱住了它。酒水已经洒了大半,只剩下底下还有一小汪水。言修川如获至宝,把它举起来对着口唇。
最后还意味未尽的舔舔坛口。
这样子实在让吴成昭心痛。他以掌为刀,击在言修川的后颈。
酒坛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言修川软软的倒了下去。
吴成昭深深一叹,把他抱上了马车。
言修川是被鸟儿的叽喳声吵醒的。
他刚睁开眼,就被从窗外透进的阳光刺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这是哪里?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他已看清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房间。
“醒了。”床铺微微一陷,一人坐了过来。
“幼安……”话已出口,言修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喝成这样,你嗓子没废掉已是老天保佑。”吴成昭把药碗往他手里一递,“醒酒汤,能让你好受一点。”
两边太阳穴仿佛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得厉害。
言修川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
放下,见吴成昭定定看着他,“干么这样看我。”
“我想看清,面前这个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言三郎。”
言修川一语不发,掀开被子下床。
吴成昭压下了他,“好好躺着。你一身酒气,难道还想上朝?”
“不上朝。”言修川起得太猛,头晕目眩,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吴成昭奇了,“不上朝,你想去哪?”
“我要去找落落。”
吴成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子元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见了你这副样子,我信了。言修川,你真是为了那个女人疯魔了。”
“与你无关。”言修川淡淡的道,一把挥开吴成昭的手,下床。
“怎会与我无关。”吴成昭眼里有怒火,“你和苏姑娘都是我的朋友,你们变成这样,难道我心里会高兴?”
他有满肚子的话要对言修川说,但见了言修川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恨恨往墙上一捶,疼痛唤回了他一点理智。
“我把元安城都找遍,还是找不到她。幼安,落落死了。”多日的压抑终于让言修川痛哭出声,“一定是皇帝杀了她,我绝不放过他。”
吴成昭一愣,“谁告诉你苏姑娘死了?”
言修川怔怔流泪。
吴成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苏姑娘没有死。是我,亲自送她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