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领原本还怕她逃脱,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后来见她只是愣愣站着,丝毫没有逃脱的欲望。放心之余,又不禁觉得奇怪。
马儿扬起前蹄,强弩手已经到了。他们拉开强弓,搭上羽箭,将苏落围得水泄不通。
苏落轻轻笑了,她紧紧握住软剑,“我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一起上。”
嗖嗖嗖,万箭齐发。
箭雨之中,一个身影腾空而起。
银光过去,一片哀嚎。
等到雷霆骤歇,强弩队倒了一片,但苏落也没讨到好处。一身素衣艳红点点,犹如白雪地里开出的朵朵红梅。
“她受伤了,坚持不了了。”头领大叫,他抢过旁边一个士兵的弓箭,朝苏落射了过去。
苏落侧头避开,但其他人被他一激,也纷纷拿起弓箭射向苏落。
鲜血一滴滴落下,苏落动作越激烈,血流的速度也越快。
她大口大口喘气,眼前越来越模糊。
终于躲避不及,手臂被一支羽箭射到。
痛!
苏落踉跄几步,扶住墙壁。
很久没有这么痛了,仿佛血肉被翻搅,仿佛骨头被捏碎。
马蹄笃笃,骑兵步步逼近。
箭矢森然,强弩手虎视眈眈。
今夜要死在这里么?
苏落茫然四顾,但周围都是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没有她想找的那个人。
“三郎呢?”
她轻轻的道。
出了呼啸过来的箭矢,没人回答她。
嗡的一声,肩膀又中了一箭。
那力道甚至带着她撞到了墙上。
“她中箭了,她坚持不了了。”
“谁抓到刺客,谁得重赏。”
周围都是喘着粗气的叫喊声。
到处都是充满欲望和野心的野心。
苏落听到心脏砰砰跳动,她抬头看向天空。
一轮明月皎洁如玉。
“真美啊!”她呢喃着,“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月亮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软剑微微一笑,“没想到最后陪伴我的只有你。”她举起手,将软剑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冰冷,坚硬,如同她的心。
“三郎,我死了以后,你就能和你所爱之人,双宿双栖了……”
最后四个字,隐没在唇畔之间。
她腾身而起,如鬼魅般收割着生命。
鲜血,尸体。
这个夜晚,让整个元安城为之震骇。
“御医呢?”皇帝守护在床边,握住言修川的手。
“陛下,御医已经在路上了。”
这句话皇帝已经问了十次,每次刘心都回答得胆战心惊。
“若再不来,以后也不用来了。”皇帝淡淡的道。
“老奴派人再出去看看……”忽然刘心高声道:“陛下,御医来了。”
一个颤巍巍的白头发白胡须的老者从门外进来,对皇帝行礼道:“卑职来迟,请陛下恕罪。”
“行了行了,快给三郎诊治。”皇帝让开身子。
御医见郎中令竟然躺在龙床上,心中就已经惊骇莫名。他知道,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一定在皇帝心中占据着极大的分量。如果治不好他,安自己的项上人头就不用要了。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太医院那一套中庸之道丢开。
过了一会儿终于起身,对皇帝道:“陛下,郎中令这伤……”
皇帝打断了他,“不用跟朕掉书袋,你只说要不要紧。”
御医一脸凝重,“郎中令受的是内伤,不是臣所擅长的。”
皇帝冷笑道:“你既不会,那就找一个会的来。总之一句话,治不好他,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御医冷汗涔涔,连忙道:“臣已经尽心竭力,尽心竭力。”
“快去快去。”皇帝眼睛只盯着言修川,御医一离开床边,他就坐了回去,紧紧握住言修川的手。“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他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因为伤重的原因,言修川没有穿衣服,更显得身上伤口狰狞。
言修川双颊赤红,嘴里喃喃自语。
皇帝蹙眉,“他在说什么?”
刘心侧耳细听,“好像是……什么落。”
“是人名?”皇帝冷哼一声,“难道是那个刺客的名字?”
刘心干笑道:“不能吧,郎中令怎会认识那贼人?”他越说声音越低,因为皇帝已经看了过来。皇帝虽然生得俊美,但这么看人,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刘心咳嗽两声,不自在的偏开了目光。
皇帝见他这般模样,冷笑一声,“他若不认识,早就把那刺客一掌击毙了。朕虽然不懂武功,但不是傻瓜。”
刘心讷讷不敢言语。
皇帝到底挂念言修川,即使心里充满怒气,也不敢高声说话。
他伸手,从水盆里拧了块帕子。
“哎哟,陛下怎能做这种事,让老奴……”皇帝扫了他一眼,刘心讪讪住了嘴。
皇帝拧干帕子,温柔的敷在言修川额头。忧心匆匆,“还是很烫,怎么想个办法让他退了热才好。”
“陛下不用担心,方才御医说了。郎中令受了伤,发热是正常的,等过了今晚就能慢慢退了。”
“今晚?”皇帝不满了,“今晚还长得很,难道让三郎难受一晚?你让御医开方子,就说是朕的旨意,让他们想法子把这热度降下来。”
强权之下果然没有办不成的事,退热的汤药很快就送来了。
刘心让侍女扶言修川起来,自己拿了勺子喂他。
但言修川沉沉昏睡,双唇紧闭,这汤药怎么都喂不下去。
皇帝看得心急,抢过汤碗,“朕来。”
可是依然喂不下去,汤药顺着言修川的嘴角流了下来。
皇帝想了想,“让他躺在床上。”
刘心放下言修川,却见皇帝一口喝下汤药,俯身相就,竟然用嘴撬开了言修川的唇,硬生生把汤药灌了进去。
刘心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皇帝一口接着一口,竟然把一碗汤药喂完了。
刘心接过空碗,感叹道:“陛下对郎中令的心意,连奴才看了也动容啊!”
“你让宫人给三郎擦擦身子,又是血又是汗的,三郎爱洁,一定忍受不了。”
刘心应了,“陛下今夜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皇帝想也不想,“明日罢朝一日。”
刘心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差错了,失声道:“陛下亲征以来,从未罢免早朝,这传扬出去……”
“谁会传扬。”皇帝冷声道:“难道这宫里有人多长了一条舌头,还是觉得自己活得腻味了?”他看向刘心,“若有人传扬出去,朕第一个找你。你这大内官当得太不称职。”
刘心顿时觉得头上悬了一柄利剑,“是是是,老奴保证绝对不会有人传扬出去。但是……总要有个理由吧!万一朝臣们问起来,老奴也好有个交代啊!”
“理由?”皇帝眼眸一转,“就说朕身子不适。”
真是个万试万灵的借口啊!太医院都长着同一条舌头,谁又会去朕的考察皇帝到底是哪里不适呢?
这一夜,皇帝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守在言修川身边。
刘心命人在床边设了一张贵妃榻,好让皇帝躺得舒服一点。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旁边有了动静。
皇帝眼皮动了动,猛然想到什么,立刻起身。
“三郎,你醒了。”
言修川已经睁开眼睛,“落落……”
这一次皇帝听清了,言修川嘴里唤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而且十有八九是那个假冒淳贵人的刺客的名字。他压下心底不快,柔声道:“三郎,你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么?”
言修川定定看着皇帝,“落落。”
皇帝这才知道言修川根本没醒,若他醒了,绝不会用这种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自己。
“三郎,你累了,好好睡吧!”他抚摸着言修川的额头,如同安抚一个疲倦的婴儿。
言修川慢慢闭上了眼睛,紧蹙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
当皇帝转身时,脸上是和方才的温柔截然不同的冷若冰霜,“落落是谁?”
刘心当然知道,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言修川,他万万不能说出这个名字。于是他用尽平生所学,用无辜得让人心怜的表情道:“陛下,老奴不知啊!”
皇帝也只是随口一问,“朕当然知道你不知。叫曹锟来。”
“可是夜已深……”
“就算曹锟此时正在和他婆娘翻云覆雨,也给朕叫来。除非他不想要他的项上人头了。”皇帝已经不想压制住脾气了。他的好脾气只是对言修川,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他的温柔的。
刘心立刻道:“是,老奴即刻去叫。”
曹锟是詹士台的人,也是皇帝的暗卫头领,专门负责收集情报。
曹锟很快来了,速度快得让刘心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守在宫门外,只等着皇帝传召。
他本来想探听皇帝给曹锟下达了什么指令,但皇帝却打发他去给言修川熬药。等他回来时,曹锟已经离开了。
皇帝坐在床边若有所思。
“陛下睡一下吧,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刘心劝道。
“寿康宫如何了?”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寿康宫?
刘心已经被今晚的事弄得晕头转向,皇帝突然提起寿康宫,一时之间刘心还真没想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