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叙受不了皇帝这种眼光,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刘博见情形不妙,伸手顶住了刘叙的腰,“陛下,这大梁的军队,八成掌握在宗亲手中。陛下若为了讨好士子而得罪宗亲,恐怕这大梁的江山就要动荡了。”
皇帝右掌紧握成拳,怒喝道:“放肆。”
忽然门外一人高声道:“中山王这话说的不对,大梁军队,宗亲握了六成,其余四成掌握在陛下亲军手中。”
“谁?”
各位宗亲回头一看,认出当先一人正是韩铭,而那个说话的年轻人却不认识。
刘博觉得那人面目似曾相识,等到那人走近,忽然想了起来,“你,你不就是……”
言修川看了他一眼,拱手道:“中山王好记性,我正是那个从你手中把人犯劫走的不法之徒。郎中令言修川,见过中山王。”
刘博气得面皮抖动,阴阳怪气的对皇帝道:“原来一切都是陛下授意,难怪此人有恃无恐。”
言修川朗声道:“赵哲是天子亲授的屯田令,中山王虽然品级比他大得多,却没有权力管束他,更别说竟然越过陛下,将之斩杀。”唇角一勾,“无令,无旨,私自斩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想必您比下官更明白吧!”
刘博咬牙切齿,偏偏反驳不得。只能重重哼一声,将话题从赵哲身上岔开。“陛下,虽然宗亲只掌握天下六分军队,但就是这六分,已经足以将局势掌控。难道陛下当真要让宗亲们寒心,以至于酿出无法收拾的苦果么?”
皇帝却不理刘博,只对言修川笑道:“三郎,你来了。”
言修川单膝跪下,“下官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皇帝温言道:“无妨,来了就好。”
“救驾?”刘博以为抓住了言修川的错漏,立刻道:“此处并没有人行刺陛下,郎中令未免言过其实了吧!郎中令在陛下面前妄言,是为大不敬,臣请陛下立刻治罪。”
言修川冷笑道:“列位大人带刀面见陛下,目无君上,咄咄相逼。方才又说什么宗亲掌握天下六成军队,陛下若不停止新政,便会君心大乱。请问,这不是逼宫,那么什么才是逼宫?臣为陛下解围,不是救驾,又是什么?”
逼宫二字,就算嚣张跋扈如各位宗亲,也万万承担不起。
他们不得不跪下,“陛下,臣对陛下之心昭昭然可对日月,绝无不臣之心,请陛下明察。”
皇帝冷眼看着他们跪倒,不发一言。
太后急了,悄声道:“陛下,各位叔伯年纪老迈,怎能让他们跪着?”
皇帝慢悠悠的道:“方才叔伯们铿锵有力,气息雄壮,一点也看不出老迈的模样啊!太后真是杞人忧天。依朕看,叔伯们就是跪到天明也依然神采奕奕。”
太后语塞,扭着帕子不出声了。
这些王侯们跪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
刘博大声道:“陛下,臣乃一片肺腑之心,若陛下执意不从,恐怕明日军中就会生变了。”他眼眸一转,“陛下难道忘了?镇国王正率领着十万军队和兰阿国作战。”
皇帝眼眸一暗,“你是威胁朕?”
刘博笑道:“不敢,臣只是提醒陛下。”
皇帝抿了抿唇,决定退让一步。
言修川忽然道:“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皇帝对言修川极其宽容,“你说。”
言修川微微一笑,“方才中山王说到军队,臣忽然想到一件事。此时各位大人都在城中,而四分军队又掌握在陛下手中,调入南军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
刘叙等人还听不出端倪,刘博已经猜到了几分,大喝道:“住口,你莫要妖言蛊惑陛下。”
言修川继续道:“各位侯爷难得来京一趟,陛下不如留侯爷们多住几日,与太后唠唠家常。”
皇帝抚掌大笑,“三郎此言深得朕意,就这么办吧!”
刘叙等人这才听出言修川的意思,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住。
这是要软禁啊!偏偏他们还拿这一招没有办法。就像言修川说的,虽然他们掌握着军权,但元安城还是皇帝的地盘,他不放人,他们就算插上翅膀也没办法出去。他们既出不去,哪怕他们手握大军,也无济于事。
富贵,权力,那得有命来用。
万一惹得皇帝不高兴,咔擦一声把他们的脑袋砍了。群龙无首,最后军队还不是被皇帝收入囊中么?
刘博指着言修川的鼻子道:“老夫杀了你。”
他锵的一声抽出佩剑,朝言修川砍去。
皇帝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等见他抽出佩剑才知道大事不好。但刘博就站在言修川前面三步左右,喝令侍卫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皇帝甚至往言修川身上扑了过去,要为他挡住这一剑。
刘心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皇帝,不让他以身犯险。
“三郎。”皇帝嘶声叫喊。
但预料之中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只听刘博闷哼一声,整个人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刘叙呆了呆,立刻跑过去。见刘博面如金纸,心中一凛。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在刘博鼻下一试,虽然气息微弱,好歹还活着。
他回头,对各位宗亲点了点头。
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刘博是宗亲的首脑,也是最有胆魄的人,他若死了,那他们之中就再无人能和皇帝抗衡了。
“陛下,陛下。”刘叙心念一动,脸上已落下了泪,他膝行爬到皇帝身边,“求陛下给我等老臣做主啊,此人,居然如此目无尊长,竟然敢在陛下面前击伤两朝元老。陛下不将之五马分尸,不足以平民愤。”
“民愤?”皇帝慢悠悠的道:“民者,百姓也。哪位百姓对郎中令怨声载道?请叔叔们指出个人来。”
刘叙说错了话,咽了口唾沫,“可是,可是他当众击伤老臣,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也是刘博先动的手。御前佩剑,朕看你们老迈,不跟你们计较。但你们也不能把朕的体恤之心放在地上踩。”皇帝声音平静,但就是这份平静中透出的一丝丝杀意,压得刘叙等人不敢抬头。
“刘心,各位叔伯累了,你将宫室打扫出来,让叔伯们住得舒心一点。”皇帝顿了顿,“哦,太后管着后宫的事已经够累心了,就别让叔伯们烦她了。”
太后怯怯的看了皇帝一眼,不敢作声。
“还有,各位叔伯长途劳顿,多安排些人手,别让叔伯们觉得朕怠慢了。”
皇帝说的安排人手,当然不会只指婢女,更多的是安排侍卫看守。这就是明目张胆的软禁了。
但刘叙等人不敢作声,他们现在的性命捏在皇帝手里。皇帝跟先皇不同,先皇好歹还顾念着一起打江山的情分,皇帝可不管这些。谁敢威胁到他的江山,谁敢让他不痛快,他就让那人生不如死。
当宫人将这些侯爷送走之后,皇帝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三郎,多亏了你。”
“陛下英明神武,臣不敢居功。”
皇帝摇头,“你总是这样,在朕面前何必摆这种虚礼呢?凭你今日救驾的功劳,朕无论如何封赏都不为过。只是……你是外臣,不能封侯,这就难办了……”皇帝喃喃自语,忽然看到言修川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韩将军,你怎么来了?”
此时才发现他吗?
韩铭哭笑不得,幸亏他性格沉稳,倒也没将这点笑意泄漏出来。
“臣在路上遇到郎中令,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忧心陛下,就跟着一起来了。”
“幸亏韩将军跟着来,否则方才臣那几句虚张声势的话也不能将这些侯爷唬住。”言修川带着笑意道。
“虚张声势?”皇帝慢慢的道,笑意慢慢在唇边展现出来,“三郎说得跟真的一样,连朕都骗住了。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不知情从而表露出来的情绪才更为真实。朕的这些叔伯兄弟个个都是人精,但凡一点纰漏都能被他们抓住,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陛下打算如何?”韩铭皱眉道,“虽然目前可以将各位宗亲软禁在宫里,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几个月,甚至半年尚可,若超过了一年,恐怕……”
皇帝其实也没有想到妥善的办法,但他不能让臣子们知道,因为他是眼前二人的主心骨,他若乱了,那其余人就更乱了。
言修川一直注意着皇帝,他发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皇帝的目光稍稍偏移了一点。苏落说过,只有人心虚的时候,才会下意识的将目光偏离。所以……这是连皇帝都没有想到对策么?
他眼眸一转,将这个话题岔开。“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皇帝温和的看向他,“说。”
言修川看了韩铭一眼,笑道:“臣要说的这件事跟韩将军有关。”
韩铭忽然被言修川点名,有点莫名其妙,“跟我有关?”
言修川点头,“陛下,现在我们的对手不是寻常人,他们是宗亲,是跟着先皇打天下的人,他们之中随便抽出一个人来,都是陛下的长辈。他们能跟陛下抗衡,一是倚老卖老,认准了陛下不会对他们动手。二是大梁的军队,有一大半都被他们掌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