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放肆。”小红攥紧帕子,叫道。但她一碰到苏落的目光,那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势了就像阳光下的泡影,消失无踪了。
“韩太夫人。”苏落柔声道。
忽然被指名道姓,韩太夫人身子一颤,“什……什么?”
这个美丽的女子此刻在她眼中跟魔鬼没有什么两样,她柔声唤人的时候,就像阎罗王的勾魂钦差。
“人老了,就该想着如何颐养天年。跟孙子孙女们说说话,找几个夫人打打牌,不是挺好的么?何必要走街串巷的搬弄是非呢?”苏落目光如刀,“韩太夫人,有时候这是非说着顺嘴,但弄得不好,是要夺人性命的!你懂么?”
韩太夫人连连点头,她现在只求能赶紧离开言府,离开这个可怕的女人。
苏落满意了,目光忽然落在小红身上。
小红冷不防被她看一眼,身子一抖,紧紧靠在韩太夫人身上。哪怕她知道这个冷心冷情的老妇人并不能给她什么保障。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只要身体相贴,互相依偎,就有了支撑下去的勇气。
“这位……”
沁雨附耳说了一句话。
苏落哦了一声,“这位小红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不仅小红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本来低垂着脑袋的韩太夫人也立刻抬起眼皮,愣愣看着苏落。
她竟然神通广大到这地步,连小红的名字都知道了。既知道了小红的名字,必定已将韩府中了如指掌了。
“苏……苏姑娘……”小红上下牙关格格大战,一句简单的求饶的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此时室外明明红霞满天,太阳也如鲜红的鸡蛋一样坠坠挂在天边,但她的心已经深深沉浸在黑暗里。她觉得周围都是眼睛,它们如野兽,如阴魂,无处不在。
“我……我……”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撞击在地面发出好大一声响。痛得麻木,但比起性命来,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糊涂,我愚蠢。”她生怕苏落不解气,说一句就扇自己一巴掌。不一会儿两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一张好好的清秀脸蛋变成了猪头,“苏姑娘就当我说的话是放屁,臭不可闻,求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苏落抬起手背,好整以暇的欣赏着青葱一样的指甲。
小红打得更用力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宛如大年三十放出的炮仗。
“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
“饶你?”苏落轻轻的道。
小红磕头如捣蒜,前额已经破皮渗出鲜血。
韩太夫人此时已是自身难保,当然不敢为小红求情。
“倘若你能让楚桃复生,我就饶了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震得小红连磕头都忘记了,她木讷的转动脑袋,从韩太夫人瞳孔中,看到了一张青白的宛如鬼魅一般的脸。
楚桃,是李氏的贴身婢女。要不是楚桃每次都为李氏试毒,李氏坟头的青草早就有一人多高了。
但是李氏千防万防,楚桃还是死了,死在一碗燕窝羹上。而那碗燕窝羹是小红奉了韩太夫人的命送过去的。
楚桃虽是李氏的婢女,但和她情同姐妹。楚桃一死,李氏连续五日水米不进,奄奄一息。韩太夫人窃喜,倘若李氏因此伤心过度,陪了楚桃一命呜呼,那该多好。没想到正在这关键的时候,韩铭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在他的劝说下,李氏竟然慢慢恢复了饮食。让韩太夫人扼腕不已。
李氏懦弱,外人只知楚桃是得了急病死的,就连她的亲儿子韩铭也如此认为。只有韩胜看出了些许端倪,但也被李氏喝令止住了,没能再查下去。
所以韩太夫人坚信,此事除了她们三人,再无旁人知晓。
但是……苏落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你怎么……”韩太夫人盯着苏落,惊骇万分,“你不是人,你是鬼,是鬼。”
她声音尖锐,甚至不用婢女搀扶,竟然自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向苏落扑去。
苏落稍稍一侧,韩太夫人就扑倒在地。
苏落的人自然不会去搀扶。
言府的人不明真相,自然不会去搀扶。
而韩府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那些已经被苏落吓得肝胆俱裂,更不会去搀扶。
韩太夫人就这么孤零零倒在地上,她拼劲全力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忽然面前多了一双翠绿的绣鞋,鞋头镶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熠熠生辉。
“奇怪我为何知道这件事么?”苏落声音很柔,却如冬日河面上的凛凛寒风。
韩太夫人咽了咽唾沫,畏惧的看着苏落。
“是楚桃子亲口告诉我的啊!她说自己死得很惨,肠穿肚烂痛不欲生。若不手刃仇人,实在死不瞑目啊!”
“你胡说,神鬼之说如何能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韩太夫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衣衫上全是泥土,发簪歪斜,发髻松脱,完全没有了贵妇人的模样。
“你可以试试。她说她死的那日天上月亮如血,那日……是什么时候了?”苏落蹙眉,“啊,我想起来了,她是一月二日死的,明天,恰是那日。”
韩太夫人脸上已经没了一点血色,“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不可能会知道。”
苏落眨眨眼睛,“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是楚桃告诉我的啊!”
“胡说,你胡说。”
韩太夫人惊恐的四下张望,只觉得楚桃就躲藏在身边。
“太夫人,太夫人。”小红见她摇摇欲坠,顾不得自己也浑身伤痛,挣扎着就去扶她。
韩太夫人却身子一颤,用力甩开了她。“楚桃,你是楚桃。”
小红被她疯狂的样子骇住,不敢近身,“太夫人,你糊涂了,我是小红啊!”
“不对,你是楚桃,你来索命了。”韩太夫人瞳孔散乱,一边大叫一边挥舞着双手跑了出去。
“快,快拦住太夫人。”小红大叫着,一瘸一拐的追了出去。
言府众人如同木雕泥塑,随着韩府中人离去,整个宝华堂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苏落轻轻打了个哈欠,“如此轻易就疯了,真是没意思。可见这人不能做亏心事啊!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报应啊,总有一天会落在自己头上。”她盈盈起身,对老夫人福了一福,“老夫人,您和韩太夫人年纪相当,千万别落得她那样的下场啊!”
“你……”太夫人刚想骂,但想到刚才韩太夫人的惨状,这一声就怎么也骂不下去,又咽了回来。
“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下用饭了。”苏落微微一笑,“恐怕各位夫人也不想再看到我。那也好,自此我们互不往来,只作陌路吧!”顿了顿,吩咐沁雨,“还不赶紧把雪夫人扶过来?难道还留在这里生闲气么?”
言府众人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苏落一行人扬长而去。
过了很久很久,老夫人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女子,太可怕了。”
当天晚上韩太夫人就疯了,听韩府的仆人说,她躲到马厩里,嘴里念念有词。总说有人要挖她的心。
此事传到宫中,皇帝也有几分疑惑,“这韩太夫人,不是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么,怎么突然就疯了呢?”
刘心慢慢给皇帝磨墨,“谁知道呢?也许是亏心事做多了,遭到报应了吧!”
皇帝一笑置之,将毛笔蘸了满满的墨,在纸上一挥而就。
“如何?”
刘心侧头看了一会,笑道:“陛下的字越写越好了。”
“老货,你来来去去只会说这句话。”皇帝笑骂一声,“要是三郎在就好了,他精通书法,一定能说出门道来。”
刘心咕哝了几句。
皇帝睨了他一眼,“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刘心道:“老奴是说,哪怕三郎对书画一窍不通,只要他在眼前,随口说句话,陛下也能当宝。”
皇帝被说中心事,哈哈大笑。把毛笔一抛,啪嗒一声落在笔洗里,水珠溅了刘心一身。
“哎哟,老奴新做的袍子。”
“看你这穷酸样,让内务府重新做去,难道朕还能缺了你的袍子?”
说话间伺令官端着绿头牌进来了,“请陛下翻牌子。”
皇帝才和言修川互通心意,正如蜜里调油一般,对宫中的莺莺燕燕当然提不起精神。他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看着刚才的大字出身。
“陛下,请翻绿头牌。”伺令官以为皇帝没有听见,又说了一次。
刘心道:“真是没眼力价,没见陛下正忙着么?”
忙?伺令官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忙着发呆么?
皇帝坐了一阵,抬眼,“咦,你怎么还在这儿?”
原来我这么个大活人跪在面前,您老人家居然没看见啊!
伺令官简直想哭。
“陛下,请翻绿头牌。”他把托盘往前递了递。他也很无奈啊!陛下不翻牌子,太后不能那陛下怎样,但一转眼就拿他们这些小官出气。他若硬杵在陛下面前逼他翻牌子,陛下也二回拿自己出气,真是两面不是人啊!
皇帝见他可怜,招招手,“把牌子拿过来。”伺令官赶紧膝行几步,把托盘捧到皇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