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指在牌子上一一划过,最后在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伺令官躬身退下,去通知凝萃宫的明娘娘接驾。
若论容貌美艳,无人能出明娘娘之上。
但明娘娘有个致命的缺点,她性子太直,不懂得讨好别人。所以在这群芳云集的后宫,实在不讨好。
宫中的女人就如这春日的花朵,没有人能独占鳌头。
而皇帝又是薄幸之人,很快就把明娘娘抛到脑后去了。
怎么今天又想起她来?
刘心小心翼翼的道:“淳贵人的芳华宫,陛下可是好久都没去了。太医说淳贵人的身子早就调养好了,陛下可以……”
皇帝眼锋一扫,刘心登时不敢出声了。
“摆驾凝萃宫。”皇帝淡淡的道。
“摆驾凝萃宫。”刘心高声道。
一波波的声浪通过宦官们的嘴,渐渐传扬出去。
而凝萃宫骤然得知喜讯,着实忙乱了一阵。但宫人们训练有素,不一会儿,已将明娘娘收拾得明艳动人,只待皇帝驾临。
雪府、湖山在望
“韩太夫人疯了?”苏落甚至连手腕都没抖动一下,稳稳写下最后一个字,吹干墨迹,“好了,把这拿给卜响。”
沁雨接过,到门外交代几句,自然有人把账册拿去回风逐雪楼。
“需要奴婢派人去韩府打探一下么?”沁雨拿着剪子,把烛心剪了一截,“那韩太夫人也是见惯大场面的,怎会被区区几句话吓疯?恐怕有诈。”
苏落嗤笑一声,“你也太高看她了。她之所以能在韩府作威作福,是因为韩府的人懦弱,都宠着她,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这样的人往往外厉内荏,只要找准她的弱点,就能将之击溃。”
沁雨点头,“此人既疯,韩将军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苏落起身,“今日天气仿佛比昨日暖了一点,月色不错,我想出去走走。”
沁雨拿出披风给她披上,“即便已经开春,夜风也是冷的,姑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苏落走在前面,月光如水,如同给地面洒上了一层碎银子。
苏落本就窈窕,被这月光一衬,更是扶风弱柳一般。沁雨疾走几步,握住了苏落的手。
“怎么?”苏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沁雨也觉得自己很傻气,“我……我怕姑娘被风吹走了。”
苏落笑了,“你虽瘦些,也还没到那地步。倒是你,要多吃点,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好生养。”
往时苏落若拿这话调侃沁雨,沁雨必定着恼。但今天她不仅不恼,反而现出怜惜的神色来。
“姑娘是想念三郎了。”
苏落面色一沉,“谁想他了,他心里就只有皇帝。”
沁雨柔声道:“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三郎是臣,陛下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进宫服侍呢?再说了,三郎是郎中令,本就应该护卫在陛下身边的。”
苏落气了,推开她,“你是我婢女,为何总帮他说话?”
“我就是为姑娘着想,才这么说呀!”
苏落咬一咬下唇,“你根本不知道,那狗皇帝心思不单纯……”
沁雨噗嗤一声笑了。
苏落瞪她一眼,“人家都伤心死了,你还笑。”
沁雨道:“姑娘和三郎风雨同舟,什么艰辛没有经历过?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三郎,非姑娘莫属了。”
这话苏落听得十分受用。微微点头,“这还像句人话。”
沁雨温言道:“那我问姑娘一句,依姑娘对三郎的了解,三郎可是能够屈居人下之人?”
苏落脸颊一红,啐道:“要死啦,这话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得出口的么?”
沁雨反倒满不在乎,“此处只有我和姑娘二人,出了我的口入了姑娘的耳,有什么说不得的?”
苏落垂眸想了一想,微微摇头,“三郎……不是那样的人。”
沁雨笑了,双掌一拍,“这不就结了?那狗皇帝的力气顶多只能捧得起个金碗,凭三郎的武功,他绝不能得手。姑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话虽如此,只要想到三郎日夜都和那狗皇帝在一起,我就不舒服。”
沁雨抿着唇儿笑,“姑娘是吃醋呐!”
苏落呸了一声,“谁吃醋了。”
沁雨作老成状,“姑娘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挂念得很,偏偏嘴上还不承认。”又劝道:“三郎心里只有姑娘一个,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三郎和陛下虚与委蛇,也只是有所图谋。说到底,都是为了姑娘。”
苏落经过她开导,也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了。“你说得不错,是我忘了。唉,其实三郎都和我说过的,只是……”
“只是姑娘一想到那狗皇帝拉着三郎的手,就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把三郎训了一顿。”
苏落伸手去拧沁雨的腮帮子,“小妮子,敢打趣我,看我不拧烂你的脸。”
沁雨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笑嘻嘻的躲。
她人聪明,别的功夫没学好,只有轻功小有所成。一个跑,一个追,两人在梅花丛中如同穿花蝴蝶,煞是好看。
忽然一道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
苏落动作一顿,凝神细听。
“姑娘?”
“嘘。”苏落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沁雨噤声。
第二道哨声从街道尽头传来,与刚刚那道遥相应和。
地面震动起来,沁雨脸色骤变,“姑娘,马蹄声……”
“不错,而且是大队人马。”
苏落一握沁雨胳膊,足尖点在梅树枝头,借力使力,轻盈的落在围墙之上。
居高临下,将外面的景致一览无遗。
只见几阵马队从下面疾驰而过,马上都是身着甲胄的士兵。他们高高扬起马鞭,不住手的抽打着马儿,仿佛正在追赶着什么。
“你们几个,去那边。你们,去那边。”为首像是头目模样的人,压低声音指挥着。随着他的话语,马队熟练的一分为三,往元安城的各个角落去了。
“姑娘,这是……”
苏落面色凝重,带着沁雨从墙头跳了下来。
围墙之外,人声渐渐鼎沸。不用看也能猜到附近尚未入睡的人听到此处动静,出来打探。
“这是皇家卫队。”苏落沉声道:“刚才发号施令的那个将领,就是卫尉唐骏。”
“原来是唐大人,难怪我觉得十分面善呢!”沁雨沉吟,“宫门之外由卫尉负责,难道……元安城出大事了?”
“你猜那马队从何而来?”
沁雨侧头细细分辨。马蹄声有由远而近,左边最小,越过雪府,往右边而去。而顺着朱雀大街往左边直直走到尽头,就是皇宫。
“马队从皇宫出来……”沁雨眼眸瞪大,惊呼道:“莫非是宫中出事了?宫中,皇帝?”她拉住苏落衣袖,“姑娘,三郎还在宫中啊!”
苏落当机立断,“我这就入宫查看,你去找龙靖云,让他在外面接应。”
白日的皇宫辉煌巍峨,夜晚的皇宫隐去了华美的外衣,庄严肃穆近于阴沉,如同一只蛰伏在暗夜里的兽。
宫中的戍卫班次,言修川曾在闲聊中向她提及。虽然当时两人都当做闲话来说,但苏落过目不忘,现在略一回忆,就如走马灯一样在脑中清晰起来。
她身轻如燕,巧妙避开守卫,来到一处宫室前。
“清梧宫?”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苏落一闪,借着柱子隐藏身形。
没人想到此处竟然还藏着人,一队宫女捧着各色器皿,从苏落隐身的柱子前走过。
“殿下正在沐浴,你们随我来。”
一个宦官模样的人引着这队宫女往里走。
殿下?
在这宫中能称为殿下的,只有皇子公主。
苏落眼眸一闪,当这队宫女即将全部走入时,手指一弹,将一枚小石子击在不远处的柱子上。
声音虽然轻微,但已足够引起门前守卫的主意。
“谁?”
锵的一声,一名守卫拔出腰刀,小心翼翼的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另外一名守卫虽然不敢擅离岗位,但目光也随之移动。
苏落趁着这个空档,双脚勾在梁柱上,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从那名守卫的头上越了过去。
她身法灵动,只在空中带起一缕清风。
那守卫摸摸脑袋,抬头去看,除了黑幽幽的梁柱,什么都没有看到。
砰的一声,门在宫女的身后缓缓合上。
苏落无暇关心这群侍女,她只想知道此处的主人是谁。
水声……
香气……
苏落顺着水声找去,来到一间侧室前停住了。
没有门,只有几幅雪白的纱帐随风抖动。
除了水声,还有隐隐调笑声。
苏落只听了一会就脸红起来。轻轻呸了一声,这些皇公子弟,没一个好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苏落在梁上等得都快睡着了。才见纱幔掀开,一个只在腰间围着一条长布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苏落借着烛光看了几眼,冷哼,不如三郎长得英俊。
侍女们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将那年轻人伺候得妥妥帖帖。
“殿下是现在歇息呢?还是找几个美人来伺候?”
那宦官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那殿下眼下乌青,显然纵欲过度。随口道:“你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今儿找来的是什么货色,简直像根木头。”